中军帅帐。
马世龙为突袭滦州,将遵化附近全部的辽军全部拨给了何可纲,如今各路将帅齐聚一堂,互相恭维道贺,帐内也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甫一入帐,李顺祖几人便觉察到了四处投射而来的各种目光。
有敬佩,有趋之若鹜,更有避之唯恐不及的厌恶神情。
不过现在的李顺祖,早已不再是初次踏上广渠门城头的冒失小子,各种异样的目光也丝毫未能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澜,走入帐后便带本部神枢营几名将领,来到右侧的位置上站好。
“何督帅到——!”
帐外,一声唱令。
帐内气氛顿时晏然,各部将帅纷纷抬头望去。
何可纲身着银色山文甲,带领亲兵从帐外阔步而入,待走到北侧帅案前时,帐内已经变得鸦雀无声。
“诸位都到齐了,此番升帐,全为喜事。”
“其一,据本帅派出的夜不收探明,驻守在永平的奴酋阿敏,已在今夜开始撤出,永平城外沦陷的各关寨,东奴都是未见身影。”
“看来,东奴是怕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自东奴入寇以来,辽军诸部火速勤王,在畿辅各处阻击奴骑,京军却只知道龟缩城内,野外战斗,几乎都是辽军完成。
这固然使得辽军上下屡建功勋,却也让这些久经善战的各部锐卒损失惨重,副总兵赵率教原驻锦州,其所部数千骑兵全军覆没,对锦州的城防是一个严重打击。
几千名可堪与奴野外一战的骑兵伤亡,不是任何一个朝代所能轻易承受的,对当下的辽东兵备,甚至整个大明来说,这种代价都是沉痛的。
除赵率教以外,各部援京辽军伤亡也都不小。
听闻阿敏已经开始从永平撤退的消息,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也就意味着,辽军可以不战而复永平,不必再经历一次滦河血战那样的大战了。
许多的将士会保全性命,继续回到辽东岗位上发光发热,与东奴搏斗终生。
这对辽东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何可纲看着帐中各将帅们喜笑开怀,互相开起玩笑,心中也是十分喜悦。
“这样看来,我等只需在滦州休整几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复永平了?”帅案下首,一名身着参将甲胄的辽军将领问出了此刻,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何可纲微微一笑,道:“大致如此。”
得到了肯定答复,众人更是相拥而庆,一片欢腾笑语。
这时,何可纲看向一片沉寂的神枢营众人,微微点头示意。
李顺祖留意到了上方传来的感激目光,微微眨眼回礼,与何可纲自是心照不宣。
只不过,就和李顺祖不能堂堂正正的给贺俭报功一样,何可纲也不能堂堂正正的给神枢营报功。
“据夜不收探报,昨夜,有一队正红旗东奴骑兵,运送大批人口辎重出永平东去抚宁,此股奴骑,人数约在千余上下,数目不一定准确,但夜不收根据蹄印判断,相差只在两千左右。”
“此股奴骑,裹挟的百姓人数众多,足有数万,或许是十数万。”
说着,何可纲面色沉重,攥紧拳头,锤在案前。
“如此多的百姓,遭受无妄之灾,被东奴裹挟着远离家乡,我部不能坐视不理!”
何可纲看着安静的帅帐,扫视一周。
“主动站出来的,本帅将在战后替尔部,向陛下请功!”
这时,有一名游击将军出来说道:“督帅,我辽军各部,入援以来,与奴多次野战,损伤都是不小,千余奴骑,要想设伏,少需一万。”
“若是人数出入太大,一万都是不够,容标下说句不太道义的话,这些百姓,我们还是不要管得好。”
一语落定,引起轮番争论。
帐内辽军各将帅,有主战的,也有想着就此收手的,互相激烈讨论得面红耳赤,有些脾气火爆的,甚至当场撸起袖子就要出去比划比划。
“我看郑游击说的不错,这事不该咱们插手,永平府百姓,是永平府管辖,往大了说,那也是畿辅的事,咱们辽军只管把东奴打回去,余的管它做什么?”
“我也是如此想的!督帅,非是弟兄们畏敌避战,我辽军入援以来,血战多场,督帅是自家兄弟,也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宁远伯李勋卫在陛下面前明言,为我军讨回了公道与粮饷,弟兄们早就支撑不到现在,都没什么心气儿再去打了。”
“是啊督帅,我们都是各镇一方的将帅,回去还要保全辖地,要为全局设想!此去若是一切顺利还好,一旦激起大战,引那奴酋阿敏回援,节外生枝不说,永平万一再陷落,功变成过,恐怕会影响全局!”
“放屁!你们都是一群孬种,难道就坐视东奴带走这数万百姓吗?”
“哼,我辽军若不救下这批百姓,岂不叫那些京军鼠辈看扁了,世人到时还都以为,我辽军和京军一丘之貉,叫弟兄们这老脸往哪搁?”
“我看还是得管,我派人到民间查访,得知东奴带走的,绝大部分都是青壮,这些人丁被东奴带回去,势必会被带入农庄为奴,青壮们也会被拉上战场,到时候都是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督帅三思啊!”
何可纲对这次的争论,早有预料。
但他心中已经有所计议,只是不便明说。
暗中与阿敏商量协议的事,只能有少许的心腹知晓,辽军各将帅也都是归属各将门之下,战时荣辱与共,自然齐心,回到辽东则又未必。
私下会面放走奴酋,这种事情,怎么说都是不好听。
何可纲想到什么,忽然望向一侧。
“李顺祖,你觉得呢?”
李顺祖闻言,跨出一步。
帐内各部辽军将帅,近日对这位声名鹊起的宁远伯勋卫也是屡有耳闻,也都知道李顺祖替辽军讨回公道与粮饷的事,因此,心中都是有些敬意。
再加上李顺祖乃是李如松战死蒙古后,下一任宁远伯的钦定人选,李氏在辽东余威尚存,在场的诸路将帅,有不少人都是当年李成梁、李如松麾下诸健儿的后辈。
“标下觉得,此战该打。”
“不管东奴带走的是几万百姓,还是十几万百姓,这一仗都要打。”
“标下的部下许栋,也曾派人到民间查访过,这些被掳掠走的人丁,绝大部分都是青壮妇孺,若许东奴从容胁迫出关,日后必是我军战场上的大敌。”
“未来,不知要有多少将士死于他们之手,这是其一!”
李顺祖没有去管周围的嗡嗡讨论声,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其二,不管东奴这次回去,有没有裹挟人丁,有没有劫掠物资,就算他们是空着手回去的,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是哪?这是大明的国土,这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要让逃回去的东奴们下一次想到入寇时便瑟瑟发抖,要让他们在国内的父兄亲人,也尝一尝亲人被残杀的滋味!”
“血债血偿!”
李顺祖一番话说完,帐内从嗡嗡议论,渐渐变为鸦雀无声。
但是很快,一道道声音响起。
“说的好,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战,要让东奴知道,天下没有那种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美事!”
“就算不能尽歼东奴,也要挫其锐气,叫其不敢正视我辽军!”
何可纲看着帐内振奋的情况,心下也是十分惊讶事情的转变,于是看向一侧,大声道:“说的好!既然如此,本帅决意,令李顺祖率神枢营,前往设伏!”
“本帅亲领团山营及标营在后压阵,随时支援,诸路人马,各司其职,只等阿敏退走,便三军齐上,收复永平!”
帐内各部将帅也都被调动起来,一起抱拳行礼,齐声高喊。
“我等谨遵督帅军令是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