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李顺祖一夜未眠,忧心忡忡。
白天冯亮祖的请求,李顺祖最后还是答应会帮他斡旋一番。
而后,冯亮祖给出了这份文书。
这份文书是南司卷所整理,其中清晰标注了很多李氏旧部,及李氏诸子的战死情况,白纸黑字记录得很清楚,死因几乎都一模一样。
冯亮祖没有多说,但只是手上拿着这份名单,李顺祖就觉得后脊背发凉。
随意翻开,便是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战死名单,尽皆能征善战的李氏旧部。
李如松在朝鲜战场上所向披靡,但一回到国内,就在率轻骑捣巢时被蒙古部落团团围困战死。
然后接掌帅位的,是李如梅。
就任了不到一年,就被朝臣弹劾罢职,说是佣兵不战,坐视奴骑肆虐辽东。
但李顺祖清楚记得,李如梅在朝鲜战场上有勇有谋,追随李如松屡立战功,怎么一当辽东总兵就又畏敌不前了?
接下来就任的是李如桢,这位的下场更惨。
李如桢在沈阳驻军,奴骑攻陷铁岭,因此遭到朝臣交章弹劾,但当时万历还没死,对于弹劾李如桢的奏疏尽皆留中不发,及至泰昌即位,才被革除辽东总兵之职,坐狱论死。
而后辽东总兵几度换帅,辽事愈坏,辽饷愈多。
李氏三帅皆被罢免以后,在此期间,也是李氏旧部战死的高峰期。
参将李宁,在朝鲜战场追随李如松作战,曾率部孤身犯险援救李如松,结局是被某地武将弹劾贪腐粮饷,被押缚京师问斩。
游击将军杨元,是李如松从家丁带出来的,骁勇善战,在碧蹄馆之战接应李如松,以数千铁骑击破数万小日子联军。
他的结局是什么呢?
万历二十七年,李如松战死后的第二年,杨元在辽东与建州的作战中被奴骑团团围困,所部三千辽东骑兵尽没。
问题来了,文书中清晰标明了,当时明军就在不远,而且对于围困杨元的奴骑也是优势兵力,杨元在自家城下,怎么还会被奴骑团团围困?
喻宽的祖父喻成名,在守卫铁岭时战死。
部将田奎,在铁岭城外陷入重围,力战而死。
翻看了几页,李顺祖只觉得头脑发胀,便是放下了文书。
这些李氏旧部如果说一个两个是这样的结局,那还没什么,但几乎每一个不是被奴骑重围战死,就是被弹劾丢官问罪,这是不是巧合得太严重了。
还是说,李氏旧部全都是一群只知道享受,畏敌如虎的纸老虎?
......
第二天。
京营,戎政府。
恭顺侯吴惟英坐在北侧,猛地锤了一下桌案。
“哼!”
“这个李顺祖,真是个灾星!”
“我京营在皇城中吃香喝辣,逍遥日子过的好好的,他一来,孙家的爵位被废了,连我弟兄也要出城作战!”
话音落地,余的京营勋贵们也都是怨声载道。
临准侯李弘济也是异常愤怒,在堂内来回踱步。
“就是,作什么战?”
“那奴兵蛮子个个人高马大,这仗就不可能打赢!”
“要打让他李顺祖自己去打,到时候打起来,我等就带着弟兄们撤退,打败了全推到他李顺祖头上,看他这次还怎么跑得了!”
在场的勋贵子弟众多,但个个都是怨声载道。
在他们看来,自己本来就是继承祖业,在京营混个官职俸禄而已,平日根本没有想过要打仗的事情,这次突然有圣旨出城,自然怪不到崇祯头上。
要怪,只能怪那个拿下李凤翔和孙廷勋的宁远伯勋卫李顺祖。
几人正说着,外头跑来一名京营兵士。
“二位侯爷,李顺祖来赴任了。”
恭顺侯吴惟英冷笑一声,起来拍了拍屁股。
“走!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生了个三头六臂!”
他们几人走出戎政府,恰巧见到了孤身前来的李顺祖。
“这小子相貌平平,看起来也不比你我兄弟壮实多少,我看广渠门那些奴骑首级,多半也只是杀良充公,装什么大尾巴狼!”见李顺祖是自己来的,临准侯李弘济冷笑一声:
“这小子是自己来的,难道他想靠自己就能让京营乖乖听话?”
吴惟英也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态,环胸而立,既没有上前寒暄,也没有多说。
来之前,李顺祖本来也就是打着走个过场的想法,根本没想着要整顿什么京营。
京营的这群老爷兵果然和李顺祖想的一样,新任提督赴任的日子,但来的人却稀稀疏疏,就算是站在场中的,也都是盔甲不整,昏昏欲睡。
很明显,昨晚上这群老爷们劳累了一夜。
京营处于皇城之内,演武场非常宏伟,当年永乐北征次次都是从此出发,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在这里的,不过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勋贵子弟罢了。
这些京营子弟,对李顺祖根本不感冒。
李顺祖站在台上说了几句,眼见没人搭理,就与前来的京营将领交接了下手续,打算回家收拾行装去与满桂会合。
刚走到门口,李顺祖抬头一看,却是见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喻宽身着甲胄,带队来到营外,见李顺祖一脸吃惊,他却是笑的更开心了。
“神枢营佐击将军喻宽,带新兵报到!”
新兵?
李顺祖看着跟在喻宽身后,这近四千名面露精光的好汉子。
这些人分明就是广渠门一战幸存下来的辽军和京军,更令李顺祖想不到的是,就连原本广渠门那些不堪一战的京军,都是来了接近一半。
他们身上的气势就完全不是营中这些京营士兵可比,此刻正整齐列队走进营内,缓缓形成了一个方阵,与一旁那些歪歪斜斜的京营兵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养伤吗?你怎么来了?”
喻宽大笑一声,“总督你也说了,京营水深,不让属下轻易插手,那总督你自己来京营赴任,弟兄们也不放心啊!这不,连夜就联系到这么多人!”
“有些弟兄还不知道总督今日赴任,以后来的只会更多!”
见状,李顺祖白了白眼。
“来都来了,带他们进去吧。”
“对了,这么些人,你是怎么带到京营里来的?”
喻宽跟李顺祖走进营中,边走边道:“弟兄们跟着总督在广渠门一战,都立了功,各有升赏,都是请调的,不过真正要感谢的,还是司礼监的王公公。”
“王公公对弟兄们追随总督来京营的请调请求,都是一应照准,有王公公斡旋,这事几天就办下来了,不算什么难事。”
又是王承恩!
李顺祖有些纳闷,王承恩到底是怎么想的。
按说,自己和他根本不认识,一直暗中帮扶到底是何用意?
本来李顺祖上次说的去登门拜访,只是句客套话,这样一看,是不去也不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