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台...”
“提台,醒醒了。”
睡梦中,李顺祖被一声声呼唤叫回现实。
一股腥臭刺鼻难闻的气味顿时沁入口鼻,李顺祖明白过来,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是身处战场,睡意全无,浑身一个激灵,提起身旁的战刀。
原本便残破不堪的李氏战刀增添了几抹血色,更是摄人心魄。
“开炮!”
“继续开炮!”
李顺祖挥舞战刀,下意识的登城高呼。
下一刻,整个人直接愣住。
家丁站在一旁,看着李顺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连忙宽慰说道:“提台,我军大捷,奴骑退了,武经略满桂到了。”
看着天边血红的残阳,李顺祖缓缓靠了回去。
“对啊,我都忘了,战事已经结束了。”
连日的紧张情绪,对李顺祖精神造成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觉李顺祖睡的很不踏实,在睡梦中也是炮灰纷飞,奴骑尸骨血雾横飞的场景。
战场一望无际,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硝烟依旧弥漫,旷野中遍地都是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骸,难民和伤兵齐聚城下,然而永定门的大门却依旧紧闭。
辽军的军兵们一刻也未曾休息,正顶着满身的血污,在战场上搜寻着任何有用的东西。
女真向来都有收走战死勇士尸骨的习俗,但这次他们可能真的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面目狰狞的女真人尸体,依旧横七竖八倒在战场上。
万千名辽军兵士头顶盾牌,在旷野之中漫无目的的游荡,从女真人或是自己人的尸体上,找寻任何今后能用得上的东西,朝廷的物资他们是指望不上的。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我军刚刚得胜,朝廷难道连一点表示也没有吗?”
“我们的军饷呢,我们的抚恤呢!”
城下,突如其来一阵乱象。
“怎么回事?”
那家丁指着城门处,目光鄙夷。
“属下也不想叫醒提台,可是武经略满桂已到城下,请求率辽军进入瓮城休整,郑千总不许,迫不得已,这才叫醒提台,看此事如何解决。”
李顺祖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提着战刀下城。
“竟有此事?京城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此时的李顺祖,由于亲身经历此战,更知得胜之艰难不易,辽军之奋勇报国忠义,孤军铁血,鏖战得胜,居然连自家城门都进不去。
放眼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来到城下,李顺祖一眼便见到了满桂。
满桂是蒙古人出身,又是统御三军的大将,一身的彪悍气质绝非常人能及。
此时的满桂,如同山岳般高大挺拔,站在一众辽军将士之前,头顶玄武铁盔,身着雁鳞铁甲,人高马大,正是对门千总郑亮一脸的愤怒。
辽军的军兵们聚拢在城外,与守城的京军很好分别。
一战过后,京军们身上盔甲依旧光鲜亮丽,辽军却是个个凄惨异常,一身的灰黑色甲胄都满是血污,甚至有些人的身上还挂着不知道是谁的碎肉。
“郑亮!”
李顺祖快步下城,一声怒喝。
门千总郑亮还以为这位爷早就跑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在城上,一时间有些懵神,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上前说道:“提台有什么吩咐?”
李顺祖将手里提着的刀收回鞘内,冷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提台,这不是您的事儿,这事儿咱们也管不得的。”
郑亮拉着李顺祖来到一旁无人之处,眼神瞟向皇城之中,压低了声音:“里面有人不想让这些辽军进城,他们得了胜,过几日自会有朝廷恩赏下来,这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要是我执意要让辽军入城休整呢?”
李顺祖早就知道朝廷有人对李家不满,不想让李家子嗣出头,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尽量不去管这些事,但依旧是无可避免的被拉入一件又一件事中。
这些事造成的后果已经开始了,李顺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传我的令,开城。”
“朝廷责问下来,我承担!”
郑亮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是微微摇头,便跑回去传令了。
不多时,厚重的永定城门被打开,聚集在城外的难民和辽军将士纷纷入城,在城中安营扎寨,寻找容身之处,怨言这才是少了许多。
满桂走向李顺祖,人还没到,郎朗笑声便是先到了。
“这位提台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便是在城头发炮助战的人吧?”
“某是满桂,有礼了。”
一旁,身材高挑的桑阿尔寨也是笑着上前,抱拳说道:
“末将关宁锦骑兵先锋官桑阿尔寨,先替城外这几万弟兄,谢过提台的大恩,如果不是提台发天雷助战,这四万弟兄,能活着回来的不知道还会有几人!”
李顺祖自然知道这一仗历史上的结果,四万辽军全军覆没,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闻言,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李顺祖,二位不必客气,既然朝廷选我做了永定门的提督,发炮助战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满桂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见永定门一直炮火连天,为何那孙廷勋在任时便毫无作用,到了提台手中,这些火炮便有如天雷一般,连那奴酋的御帐都破了。”
李顺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这孙廷勋着实不是个好东西,他在广渠门发炮攻击难民和辽军,这次作战,他是一直向山中发炮,所以才没有支援到城外的辽军弟兄。”
满桂闻言吃了一惊,与桑阿尔寨对视片刻。
“如此说来,并非是京城火炮无用,而是这些贼厮不肯发炮为我军助战!”
“可恨,可恨!”
“要不是提台掌管了永定门,我四万将士命运如何还很难说,何况我觉得,建奴此来绝非单纯突袭,似是得到了我军的情报,朝中该是有建奴的奸细!”
“我即刻进宫面圣!”
满桂说了,抬脚便走,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
“提台放心,我此去面圣,一来为我城外枉死奴骑手上的将士讨个公道,二来也是为提台日后脱困做些努力,明言提台在此战中的功劳。”
“提台于我满桂,于如今城外这三万多辽军弟兄,都有大恩。”
“大恩难言谢,满桂不会说什么天花乱坠的好话,只在此处,折箭为誓。”
言罢,满桂从身侧箭筒抽出一枚羽箭,在手中猛然折断。
“其余三万将士满桂无法做主,但满桂可以做自己的主,日后提台但有吩咐,满桂赴汤蹈火,任是奴巢北虏,纵横驰骋,在所不辞!”
随着箭簇落地,桑阿尔寨的目光也忽然变得严肃。
“确是如此,当此时节,宵小为祸,朝廷之中似提台这般的忠勇之士实在不多,此后提台在京,若有鼠辈祸乱,可以联系我察哈尔内附,在天津居住的部族。”
“他们虽不是骁骑精兵,却也都与建州有着血海深仇,知道提台今日助战之事,自会帮忙!”
李顺祖也非常感动,连忙握住满桂和桑阿尔寨的手。
“莫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话了,我们此后便是兄弟,辽军诸弟兄有事在朝中周旋,进京找我李顺祖便可,能办的一定全力相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