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吴元龙的供述,成都驻扎清兵的撤离已经是箭在弦上。
南离一面亲自着手消化整顿已经投诚的清兵,一面写下两封书信,分别令人快马发往嘉定上川南总兵杨展、雅州黎雅总兵曹勋处,具言得来的清兵即将全线收缩北撤的军情,请两位镇帅尽快发兵,图谋规复成都府以至川北的广大地域。
他自己这里不及再回邛州,就在大邑将投诚人马吸收消化,分别充实到三个营中,其中主要还是对员额最少的张应兴所辖之营充实员额,并完善束伍编兵。
又把擅用火器的兵员点选出来,与张应兴营中原有的守城炮手一起单立一司,归自己直辖。
张应兴、吴元龙对于使用火器都是很有经验的,但南离知道,他们再有经验也不会有自己的见识,因此火器的如何应用还是要靠自己亲掌。
大邑战斗并非如何激烈,并非需要多日休整,部队把主要时日都花在束伍编成上了,即便如此,休整这五日里全军就已经摩拳擦掌、厉兵秣马,准备向成都方向进军恢剿。
邛州通成都,必经大邑、崇庆州。
大邑县到崇庆州,两座城池间路程不到四十里,除了隔着一条水深流急的西河几乎畅通无阻。
这几日里,韩羽手下的塘探架,张应兴派出的当地细作,源源不断地把崇庆州到成都府城一带的清兵消息送回来。
依照新近掌握的消息,对比吴元龙的描述,崇庆州的清廷官、兵加一些当地的民团,已经得知清兵即将北撤的消息,惶惶不可终日地四出搜刮粮食、打包行李,周围几处残存山村的百姓深受其害,只好各自聚集结寨对抗。
清兵也并无战心,能刮点是点,刮不到也没心思攻城拔寨了。
前几日把那愿回成都的百十号清兵放回时,南离令张应兴与崇庆州的知州、守备写了一封信,劝说其弃暗投明,结果不见回音,然后塘马回报西河上唯一完整的一座木桥被烧了。
这一下子南离还没急,却令张翦、陈登皞等怒火中烧,就来作为行营中军的州衙来请令即刻发兵。
但是面对这些林林总总的各路消息,南离并不心急,只管任由属下诸将都急起来,而且难得的是陈登皞、张翦居然也与吴元龙这降将一致起来,竟令南离很觉有趣。
“大帅,那可是平凉弄的凉州好马,肩有这么高,拿下来三匹都是您的……那尾巴一甩……”
南离从眉州回来后,就立下规矩,以后不可称自己为大帅,尤其对外,因为上川南只能有杨展一个大帅,因此大家的称呼就改称镇帅,吴元龙初到还不懂规矩,也没人提点他。
“镇帅,达子一路逃去,我等兄弟伙两手空空,可么子也捞不到嗦。”这时连平日四平八稳的刘斓儿都跟着着急起来。
“镇帅,这帮狗汉奸都饿得打晃了,我老张保证一个冲锋就拿下来。”张翦听得也急。
“镇帅,据各方信报,达虏兵无战心,可以出击了,此至崇庆只四十里,西河修桥只需一日,为免打草惊蛇,末将请命带人白日备料,夜间修桥。”还是熟知当地地理的张应兴比较稳妥。
见张应兴也这般说,南离这才左右看看,有些不很情愿地,似乎还带着征询之意地说道:
“那就……出击?”
南离终于令下,张翦、吴大个子一马当先,生怕又被陈登皞抢了首功,在塘马带领下一路急行,连夜搭便桥渡过西河,正午时分正抢到崇庆州城下。
正在准备撤离的清兵毫无准备,城头正饿得站着打晃只好倚着靠着晒太阳打盹的绿旗清兵才一发现有明军来袭,急忙起来叮叮咣咣地敲锣吹角,可这边有闻警的绿旗战兵才上得城头,北门就有县太爷带着小妾跑了。
被憋了几个月的吴大个子毫不客气,第一个从豁口处攀着装土修补城墙的竹篮奋勇登城,抡一杆夹刀铁棍砸翻几个守城清兵,将一杆明字牙旗插上城头,又挥舞起自己的一杆司命认旗,满身血迹护着后续兄弟登城。
一见此情此景,再面对山呼海啸、士气高昂的明军,城头清兵早无战心,转瞬一哄而散。
张翦则骑着他那匹战马,带着一部有马的人马穿城而过,直追逃跑的清廷官吏。
最终在大邑县衙南离看着这位俯伏在地,化装为一名肥胖富商的清廷知县,又看看在旁低头啜泣的小妾,南离夸奖张翦:
“你这动作,真是快……”
“如今的西川胖子难得,叵耐这货真胖啊,跑不动,又没马,我一直穿过去就追上他。”
这番战果还没吹嘘几句,张翦就说起另一件事:
“嘿嘿,赵大哥,您看看,这女子也是被逼的,送世子那儿做个宫女儿吧。路上我都问清楚了,她家是成都的难民,这狗官害她家破人亡,又被这狗官强逼做妾。”
“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南离很是惊奇,往日最好夸功的张翦怎么转性了,关注点变了啊?
这才仔细看看这位委顿坐地,哀哀啜泣的知县小妾,又看看张翦,张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南离就问这女子道:
“汝何方人氏?”
“小女子本成都人氏,遭逢乱世飘零,不得已委身于此。”这女子虽然落魄但带着川音的官话说出来语调、声音都挺好听,虽未抬头,但也看得出相貌应该不错,南离对此无感,他关心的是军纪。
转头又问那被拿来跪伏当地的知县:
“此言属实?”
“属实,属实,啊,不不,不是我逼的。”
张翦向这知州一瞪眼:“嗯——?”
同时“呛”的一下,腰刀拔出半截,南离一皱眉,哼了一声,张翦赶紧收刀入鞘,却回身向南离禀道:
“大帅大帅,您看她这直哭,自然是被逼的,哎呀呀,真还是好可怜呀……”说话间已是扭扭捏捏泫然欲泣一般,南离看得恶心,不理他,继续问。
“家中还有人吗?”
“没得。”
南离叹了一声:“派妥当人,先送去世子那里吧。”然后又似向张翦又似告诉女子,轻轻点出一句:
“有何情由,需当禀明,不可因畏惧而扯谎,有何细情,本镇自可为汝做主。”
这女子止住哭涕,拭了拭两腮泪痕,低头回道:
“小女子不敢扯谎。”
南离沉吟了一下,这功夫那被擒的清廷知县来懂事的劲儿了:
“大帅饶命啊,小的愿将此女子献与大帅,只求大帅可怜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啊!”
女子却突然转头斥了一句:
“我爹就是你逼死的!”
这一下张翦更来劲了:
“赵大哥,宰了他吧!”
“莫急。”南离制止了上蹿下跳的张翦,又向旁令道:“韩羽,先送这位姑娘歇下,有车回邛州时,奉与世子安置。”
“唉,好嘞。”一直在旁看得没头没脑的韩羽应了南离的令,还诡秘地向张翦呲牙一乐,气得张翦在南离背后挥起刀鞘吓唬他。
媅媺的身份在几名老兄弟那里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都是曾经在南离面前发过毒誓的。
再向外虽然有些流言,但那几日的纷乱,最后只剩了几个女子,又如何救了世子,如今各种说法都有,但老万岁的三百后宫中的僖嫔这个人物似乎已经消失了,朱媅媺这个名字本就没两三个人晓得,如今更是没人再会提起。
待吩咐韩羽把人都带出去了,南离则饶有兴趣地看看张翦,揶揄他道:
“你呀,看什么看?你看上了?人家这可是有主的。”
“啊,没,嘿嘿,我是扯回来献给您的。”
“行了,明知我不好这个,你这不就是……”南离想说你这不是给公公做媒,一想是骂自己了,下话没出口,转个话头儿问他:
“不过我怎么觉着好像比你还大上一两岁呢?”
“嘿嘿,赵大哥,我知瞒不过您,嘿嘿嘿,咱不是也老大不小了吗?”
“你可看好了,若有情弊,定不饶你,再说便没情弊,你也要小心,这般年景……”说着话南离叹口气,想起了到处要给人拴媳妇儿的媅媺:
“不要看她们杀个鸡都难,女人才是祸水,小心引火上身。”
张翦闻言痛不欲生:
“我都不用引,这身上都是火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