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赵大哥……赵参将,他们打了四只老虎,整整四只啊!”小宫女红盏儿欢天喜地跑回“世子行邸”四字破匾下禀报。
四月天时,尚未暑热,看着身形高大、神采奕奕的赵南离,裸着半拉汗流浃背的健壮肩膀,缠着寖血的绷带,正在与竖起大拇指的席知礼说话,媅媺不由得……
“主子,您怎么流口水啦?”
朱媅媺这才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抹了口水,指挥一直随身的另名宫女:
“蓝罐儿,去,叫那两个小蹄子死回来,没有本世子的话,她两个跟着上前凑什么热闹!?”
她说的是两名着男装扮作太监的少女,正围着赵南离一行忙活着看伤递水,那俩姑娘正是与她们一起逃出来的被掳良家。
“老娘不得端水疗伤,你两个瓜兮兮显什么大眼嗦……”看着那俩少女被无奈地叫回来,朱媅媺心中微爽之余,还在又嫉妒、又得意地暗自咒骂。
“麻麻滴,格老子回来早咯!”那边慕天蚕则在看着四只老虎后悔不迭。
“早么子早?”围着四只老虎掏掏摸摸地转了半晌,席地阙得意洋洋地向赵南离炫耀:“我们兄弟也没白跑,捉了四个空子。”
慕老三却一捅席老四,意思你别瞎说,席地阙看着人家抬着拖着回来的四只老虎却没憋住。
“哪里来的空子?”南离直觉奇怪,这哥俩捅捅咕咕怕不是又没好事。
“山下林子里捉滴。”
“我去看看。”南离不理朱媅媺一众在这里殷勤打问,就要跟着席地阙去看,忽又想起件事来,回头叮嘱韩羽:“你选好皮子,为世子弄个褥子。还有,把老虎的肝留出来一只,专给老四。其余怎么分,元席两位老爷做主。”
把个媅媺可喜的差点弄个万福出来,生生把手叉在腰间改做弯腰捂肚子,跟要跑肚窜稀疼的找茅房一般。
席地阙对南离为啥给他留虎肝还不明所以,只好领着南离先过去看空子。
南离到了破房子跟前一看,四五个壮丁拎棒子提刀地看在周围,房角捆着俩人,破衣烂衫、青衣束发,不戴帽子,却不是寻常乡农打扮,就想起那一路跟来哭哭啼啼的书僮与家仆。
再进房一看,半截房梁吊着一人,脚尖点着地,披头散发,神色委顿,却着一身青布直身,分明是个读过书的人。
天残地缺哥俩混是混,但看得出眉眼高低,以前在南离手里吃过亏,素常元老爷总是告诫他俩,没事跟赵参戎学点好的,因此这时老老实实地跟着南离后面,慕天蚕挤眉弄眼,席地阙却还在惦记那虎肝就比肉好吃?
“何方人氏?”南离开口问道。
“学生家乡广安州人氏。”
“从哪里来?”
“吾自潼川府来,欲归广安。”
南离一听就知道差不多了,最后问道:“叫什么名字?”
“复姓欧阳,名直,字……”
欧阳直见南离英气勃勃,又带三分儒雅,以为这番解脱有望,正要啰嗦一番套交情,不想南离一摆手,止住他啰嗦顺口又问一句:
“有功名吗?”
欧阳直登时傻了,怎么你还来?于是哀哀苦告:
“吾?没功名,没功名,没得功名,吾就是个儒生……啊啊啊……”话还没说完这欧阳直就放声大哭。
南离还在奇怪,就问你个功名你哭什么啊?本来对答之间他对这叫欧阳直的大有好感,只因如今除了元辰元老爷,就没有一个能与他说官话的人,连朱媅媺都是满口的成都土话。
赵南离他们回来的路上因耽搁不得,只边行边搜寻呼喊,但一路上南离就与那一行难民问清了来路。
这一行人是广安陷落后被俘,跟着清兵背粮喂马,清兵在川东吃了败仗,正在潼川、保宁、顺庆间逡巡,日渐地混乱起来,这一行人众担心做了军粮,才又寻机从清兵手里逃脱出来的。
回来他一听天残地缺哥俩捉了人回来,心说这附近也没别人,只怕就是因避虎被驱散的人,到这一问姓名出身,就知八九不离十。
这时问明了,南离叹口气,命令还在不知所云地看眼的这哥俩:
“老三,你把他解下来,这不是什么空子,都是逃难的。老四,你去找韩羽,把那找主人的义仆带来。”
为什么赵南离也叫慕天蚕老三席地阙老四,得从慕天蚕说起:慕天蚕他爹是个老秀才,与元辰是多年至交,满指望自己这个独子能在功名上有个出路,奈何这小子就是不爱读书,离开他爹的眼皮底下就号称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自小跟着他打混的席地阙很自然地自称老四。
果然不一会儿韩羽带着那书僮、义仆赶来,一见欧阳直,主仆相认,抱头痛哭。
南离这才又令慕天蚕把外面绑那俩放了,可这慕老三神神秘秘地凑到南离跟前提醒:“这小子可是跟着王遵坦混的,怎么说跑就跑了,只怕不是探子也是空子,须得小心在意。”
南离一想也对,这可大意不得,如今清兵吃了败仗,据传又自川东退回内江了,到处在寻粮,可别来打这山寨的主意。
于是传令韩羽:“今日带回所有难民,一体看押,衣食不可难为,但须依次单独问话,无虞后方可准其入伙。”
又令腆着脸往跟前凑乎的慕天蚕:“老三你跟着我,挨个问他们的话。”
说是挨个问,南离只是担心慕天蚕领着席地阙胡来,其实他最关注的只是这个欧阳直,因此与欧阳直问话时还特意把元老爷也请来了。
果然,赵南离与元辰一起与欧阳直一对话,这两川的各种消息就出来了。
与难民带来的七零八落的消息不同,欧阳直因为出身关系,一直周旋于明清双方的帅帐帷幕之中,对于双方态势的掌握都是第一手的,而且非常确定。
去岁年末,清廷的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率兵自汉中入川,先在西充射死张献忠,大破西营收取川北后,陆续平定东至夔州、西至茂州、南抵遵义的川蜀大地。
而残余的西营人马已经彻底退出东西两川之地,据信是退入了贵州,豪格则亲率清兵主力追击直至遵义。
东西两川沦陷后清军却发现无法筹粮,意图屠城抢掠都找不到人,因此豪格四面分兵派官驻守,自己则率八旗正兵退回保宁驻扎,以秦粮储运接济。
如今首先因为地方残破,明清双方的处境都很艰难,而潼川州、顺庆府加成都府的简、资一线,正是双方拉锯的所在。
眼下明军这一方面川东有李占春、于大海,西川有杨展、曹勋兄弟,川南还有王祥、马应试、侯天锡,都是受了隆武皇帝的敕命,正在图谋恢复,与清兵时有接战。
清军这一方面留在两川的都是自弘光年间清兵南下后,大批争先投靠的绿旗将领。
原属宁南侯左良玉后降清的总兵李国英被清廷调派随征驻守成都,原属江淮四镇之一刘泽清麾下的总兵柏永馥、马化豹,为清廷分别驻守永宁卫和叙州府,而原驻淮上亦曾暂隶刘泽清的总兵王遵坦则成为了清廷的第一任四川巡抚。
南离听着欧阳直讲述这些态势,就不再发问,而是皱眉思索。
整个四川的地势都在他的脑海中,但那是将近四百年后的,如今有多少不同,一时难以确定,但是大的形势还是看得出来的。
元辰见得南离神色深沉,就问他:“南离可有成见?”
南离摇摇头:“还不确定,但我能感觉出来,清兵恐怕守不住全川。”
这一下元辰来了精神,席知礼也“哦”了一声,欧阳直则大为震惊,因为他在王遵坦帷幕已知有传言肃亲王正在自行上表请求返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