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水寒。
看着水潭中徐庶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程昱却一直在冷风中呆立不动,久久不愿离去。
徐庶一共带走了三百人,这不算多,可他又带走了三百石军粮,这每一粒米都像一把小刀割在程昱的心口,他表面和善、风轻云淡、谈笑风生,可心里早被怨恨、暴虐、愤怒填满,如果回到昨天晚上,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徐庶生剐吃掉,连酱都不蘸。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乐呵呵收兵归来的文稷听说徐庶居然叛变,而且带着一群人抢走大量粮食上梁山,顿时怒不可遏。
他看着徐庶几乎为不可见的背影,记得上蹿下跳,把头发挠地沙沙作响,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丢人,丢人啊!
他还以为徐庶是个可造之材,搞了半天人家一开始就别有所求,他和程昱居然被他耍的团团转,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就咽不下一点啊,你程昱是怎么如此风轻云淡,就在水边看?
程昱环抱双臂,冷笑道:
“让他去。”
“啊?”
“嘿,元直胆识过人,只是少了些谋略——他带着这么多粮食入山,岂不是如婴童捧着财宝走夜路?这也太小看这山中贼人了。”
文稷一愣,好奇地问:
“程公怎么就知道这山中有贼?”
程昱不屑地道:
“适才汝在岸边见渔民数百,皆闲坐晒网,见尔等来,俱跳水逃生,把一百多艘渔船让给汝等,汝居然不怪?”
“呃……”文稷挠了挠头,“怪怪,现在想象,我等虽有弓弩,但总不至于吓得他们尽数跳进水中,而且他们聚集于此,居然只有青壮,没有妇孺,也就是说……”
“哼,也就是说,那些山贼故意示弱,故意留下船,想引我等入山,与他们水战。
如此宵小,我自然不会上当。”
文稷恍然大悟,心道徐元直带着这么多的粮食逃往梁山,这半路必然遭到那些水贼围攻。
这些水贼处心积虑设下这个陷阱,应该不会好声好气跟徐庶讲道理,就徐庶临时带领的那些逃兵如何能斗得过准备充足的水贼?
不过……
“若是别人,只怕必死无疑,但徐元直有勇有谋,处心积虑要上山,说不定跟山中水贼早有勾结,若是放任不管,只怕日后要成我军大祸。”
“怎么可能……”程昱哑然失笑。
如果徐庶跟这些水贼有勾结,之前挟持自己的时候水贼早就调头杀回来把他们军中米粮全都搬光了,怎么还能这么匆匆离开。
他刚想嘲讽文稷,可又想到徐庶那突然暴起的惊天一剑,心中一沉。
也是,徐庶此獠胆大心细,是个勇士,若是让他逍遥自在度过今冬,程昱心里如何咽下这口气。
可就这么追过去?
不行,如今的大敌仍是吕布,开春之后就是曹公与吕布的决战,岂能因为我一人之过坏了曹公谋划。
等等!
想到此处,程昱心中猛地想起一件事。
对啊,我怎么忘记吕布就在附近?
“子丰!”
“是!”
“咱们军中还有多少吕布军的俘虏?”
“好像没几个了,不是都让府君吃的差不多了?”
程昱瞪了文稷一眼:
“速速返回,你寻个法子将他们放回去,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麾下督邮徐庶已经占据梁山,要与我东西夹击吕布!”
徐庶啊徐庶,你自恃勇猛,那就跟吕布斗一斗。
我看你这次怎么活!
·
徐庶率领手下三百多人踏入分开芦苇荡,深入烟瘴,光秃秃的梁山已经清晰可见。
这座不到198米的小山包在初冬阴沉的下午看起来像一具卸了妆的尸体,苍白冰冷的皮肤和大块大块的尸斑清晰可见,让人倍感压抑。
徐庶手下的士兵已经从最初逃离的兴奋中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山,他们各个眼中写满了迷茫。
要做贼了……
以后呢?
离开了程昱这个丧心病狂的吃人魔头,可眼前这条路未必就是生路。
梁山泊芦苇茂密,寒潭深不见底,彻骨的寒冷从水面升起来,冻得众人透心凉,心底隐隐感觉这深不见底的水中似乎藏着什么恐怖的怪物,若是这小船翻了,只怕众人都要化作怪物的美餐。
就算上了山,以程昱刚烈暴戾的脾气,之后怕是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曾经做过贼的人当然知道背叛再被抓住是怎样的结局。
迷茫中,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徐庶,这是他们现在仅有的指望。
“你说你现在不跑,还真准备上山啊!”
艾先生现在已经跟徐庶汇合,听说徐庶绕了个大圈,从程昱身边抢得粮草兵器又收拢兵马上山,心中老大不屑。
他冻得瑟瑟发抖,双臂环抱在胸前,嘟囔道:“彼其娘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非得跟程昱过不去!当时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用这种伎俩,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
徐庶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我若是跟你说了实话,等程昱拷问你一五一十地说了,我岂不是前功尽弃?起码如此,我能与先生所言一般上了梁山,想来先生超世之人,定不会怪罪于我。”
“你放屁啊!”艾先生气的直跺脚,“彼其娘之,当时是走投无路了,我让你一起去山上躲躲,你都取得那程昱信任了,他都让你做官了,你为啥不做?还非得来这山上当贼?
当贼就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先生手指着船上罗列整齐的麻包,气的脸都歪了:
“你是不是瞧不起这山里的贼人?你带着这么多的粮食进山是生怕他们不抢你是不是?”
徐庶呵呵一笑,拿出程昱赠的匕首,用破旧的儒袍轻轻擦了擦。
“是啊,我怕他们不来抢我。”
这下不只是艾先生傻了,连这一路上对徐庶颇为恭敬的徐和也愣在原地,焦急地道:
“将军,你怎么知道这山中有贼,还必来袭扰我等?”
徐庶悠然道:
“我等与程昱刚刚抵达的时候,在水边发现一渔村,有渔船过百,我等现在乘用之渔船就是他们留下的。
当时文稷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些渔民惊恐之中纷纷跳水躲避,将渔船弃之不顾,平白让我等得了这么多的船,足以征讨梁山。
你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这渔民过百,村中居然没有老幼妇孺,只是一群精壮汉子,就算畏惧我等弓矢,也不至于尽数弃船不顾,说明程昱谨慎,却早早走漏了消息,山上的贼人已经提前有所防备。”
艾先生瞪大眼睛流着口水挠了挠头:
“你在说啥,这跟他们弃船有什么关系?咱们……啊不是,程昱本来没有船,他们非得把船给程昱让程昱来揍他们?”
徐和已经看出关键,一脸凝重地道:
“梁山小丘,也就能藏下千人,山上不能耕种,只能去附近打家劫舍。
若是程昱率军久久围困,山上的人饿都饿死了,于是他们定下计策,故意故作慌乱扔下渔船,想让程昱派遣兵将上山征讨,他们自在这芦苇荡中埋伏,以水战取胜!”
“嘶……”艾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冷的后槽牙都凉了,“这,这样啊?程昱,程昱看出来了,所以没有中计?”
徐和苦笑道:
“程昱来此只是为了看看这山中囤驻的是不是泰山五贼麾下。
若是那五贼,定先把渔船收好,再请援兵截断程昱归途。
程昱一见这山贼用兵之法,便知来将并非五贼之一,既然如此,他也懒得跟山中贼人计较,若能一股成擒是最好,若是不行就赶紧退回鄄城。
徐将军智谋在程昱之上,也看出了其中破绽!”
徐和解答的很兴奋,却听得艾先生汗毛都立起来了。
“彼其娘之你都已经看出来他们有埋伏了,你还来?”他伸手抓住徐庶的脖子,用力晃了晃,“我滴娘哎,这些人连程昱带这么多人都敢埋伏,你这点人做什么,你当自己是吕布还是典韦?快跑啊!”
徐庶好奇地道:
“典韦是何人,能与吕布并列?”
“你管这个干什么啊!”艾先生用力跺跺脚,渔船轻轻摇晃,徐和一时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你看看,你看看你手下的这些人!要是在陆地上打不过还能跑,水上怎么跑?
你还真以为这水贼都是正人君子,还能跟你讲讲道理不成?”
徐和厉声道:
“尔休要对将军无礼!将军既然已经识破了贼人的埋伏,定然有应对之法!”
“这……”艾先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有办法?哎呀有办法你明说,啊,我猜到了,你其实根本就不想上山,这是想走水路去他处?”
徐庶双手抱膝闲坐,微笑道:
“这天寒地冻,处处征战不休,我等还能逃到何处?还不如先上此山,占山伺机而动,有此水泊,此冬我军足以免遭兵戈之祸。”
艾先生眨了眨一对绿豆眼,又一脸期待地道:
“那这么说,你已经有应对山上贼人的法子,快说出来。”
徐和也一脸期待地道:
“是啊,我们都知道将军有妙计,且说出来,让我等心中稍安。”
徐庶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明说了。”
他把右手掐了个道诀,一脸肃然,朗声道:
“实不相瞒,我当年游侠时拜得名师,学了几手道术,虽无搬山移海,呼风唤雨之能。
但山中贼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叫他们立刻给我跪下谢罪!”
徐和:……
艾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