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天气有些凉了,风一吹,白天的暑气立刻消散了。
高梁蹲在花坛上,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看着灯火通明的审讯室,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谁家的野狗啊?大叔,有条狗被放进来了!”一把戏谑的声音越来越近。
“陈利明,你给我闭嘴!”高梁把香烟从嘴上拿出来,夹在耳朵上,冲着那个不着调的声音摆了摆手,“你别告诉我,你看不见这里蹲着的是我!”
陈利明笑嘻嘻地走过来,和他并排蹲着,“干啥呢?这是被老李给教训了?一脸的便秘表情!”
高梁下巴放在胳膊上,“唉……老李应该挺伤心的!我这徒弟当的,实在有点亏欠他了!”
陈利明仍然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算什么大事!这么些年,老李受的委屈何止这一星半点,你看他说过什么吗?他这个人,脾气是最好不过的了!你放心吧,他不会跟你计较的!”
“他不计较,我更难过了!”高梁笑的比哭还难看,“那证明我这人混蛋得不行了!”
“你这人怎么还劝不动了?”陈利明有点儿头疼地说道,“我跟你说不要想的太多,你的本意也是好的嘛!”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和永秋的?当时我都挺绝望了,没想到你们还能来的那么及时,让我们全身而退、有惊无险。”高梁知道再说下去就有些絮叨了,转移了话题。
“你混蛋,人家永秋可不混蛋啊!永秋在你们出发以后,就给我发了短信。在现场的时候,他倒是听你的话,给派出所和居委会打了电话。可是,派出所和居委会哪有咱们的临场经验丰富?”说到这里,陈利明突然停下了,“梁子,我才反应过来,你不仅仅是怀疑老李,你还在怀疑我们啊!要不然,你怎么从来没想过向我求助呢?”
高梁一下子被噎住了,讪讪地笑道:“我……都过去的事了,你别再计较了!老李已经把我骂得满头包了!这事就算是我混蛋,好不好?”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随地大小便吗?”一个好奇的声音,在两个人头上响起。
借着审讯室的灯光,他们抬头看到来人是黎麦。
陈利明笑着挪了挪位置,把自己和高梁拉出了一个距离,“来,一起蹲着!”
黎麦摸了摸肚子,“我现在不想上厕所……你们两个在干嘛?”
高梁不再继续刚才和陈利明的话题,而是问道:“小麦子,永秋怎么样了?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也没休息几天,就带伤上班,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我师傅这是怎么了?”黎麦惊悚的看着高梁,嘴里问得却是陈利明。
陈利明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永秋的家里人过来照顾他了,所以我才回来的。我的伤也不是什么大事,头几天用绷带固定一下,现在静养就好。”黎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锁骨。其实,他现在还带着固定器。这几天上班都只能活动自己的小臂,虽然开车没问题,可是却不敢做剧烈活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案子也没让你有机会得以修养。”高梁有些抱歉地说,“现在也挺晚了,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打个车,明天师傅给你报销车费!”
黎麦知道自己现在这几天东奔西跑,也的确不适合继续劳累了。他冲着二人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再见!嗯……要是方便的话,还是去洗手间吧!”
“滚滚滚,臭小子!”陈利明笑着把他骂走了。
黎麦走了以后,高梁又陷入了自我厌弃的小情绪中,看得陈利明一门子的邪火!“行了,行了,老高,你别整这一出了!永秋就是脑震荡,肯定没啥大事;老李这么些年了,什么时候跟你真生过气?你现在这个样子,咱们刑警大队可就没有主心骨了!看看审讯室忙的热火朝天,你在这自怨自艾,你觉得合适吗?”
听了这话,高梁站起身,搓了搓脸,“对!你说的对!我再这么下去,对事情也没有更积极的作用,我得振作起来!”
陈利明看他总算是恢复一点精神,心里也是高兴,“说起来,咱们两个好久没合作了!本来我和曾茂在问石义强,可是我觉得曾茂这个小子心太软,对付不了,里面那个老油条。刚才我让他去整理证据,下半场的审讯咱俩一起来!”
高梁站起身,看了看李乐峰办公室的窗户,依然亮着灯。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陈利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老政委的病。之前,永秋跟我说过,他们家里都已经联系好了,肯定会有办法的!我说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什么都藏在心里。你看,这下子不但惹得老李伤心,差点让永秋也陷入险境!你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一肚子鬼心眼,你这毛病得改!”
高梁推了他一把,“我知道!我这不是努力在改吗?”
陈利明揽过他,“从现在开始啥都别多想,干活去!”
进到审讯室,高梁再次看到石义强。
这个人的表情依然是那么桀骜不驯、肆无忌惮,仿佛没有什么能够触动他的心防。
“石义强,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可倚仗的,但是你干过的事都是留有痕迹的!我觉得你再这么扛下去,显得有些愚蠢了!”高梁开门见山地警告他。
石义强非常不屑地撇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现在已经不配跟我说话了!”
“啥玩意?”陈利明一听,火气就冲上来了。
高梁拦住他,继续和石义强周旋:“好,既然我不懂,你就说一说,说到让我懂为止!”
石义强看了一眼他,语气幽幽,“我本来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有着富贵命的人。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个人根本不珍惜自己的命!所以现在你身上的一切富贵都没有了!我没有办法再相信你,我不想跟你沟通!”
陈利明听得稀里糊涂,压低声音问:“梁子,这人怎么回事?刚才就这样吗?”
高梁点了点头,“是啊!刚才你们进到养狗场之前,他跟我说的就是这一套,什么贵命贱命的……”
陈利明听得更是云山雾罩的,起身拉开审讯室的门,招呼辅警同志:“唉,你们先帮我们看守一会儿,我俩得出去抽根烟!”
辅警和他们关系不错,也熟悉的很,开玩笑地说:“你们不是刚刚抽烟回来吗?高大队的耳朵上还夹着烟呢!”
陈利明笑骂道:“就你话多!”
高梁和陈利明再一次以刚才的姿势蹲在花坛旁边。
“梁子,你跟我说一说,刚才你们在养狗场,他是怎么跟你讲的?这一下午忙活得乱七八糟,我还没跟你细致了解一下审讯对象的特点!”
高梁把石义强跟自己说的话,对陈利明复述了一遍,并且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就像中了魔咒一样,非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我觉得他可能是最初在心里也不认同自己所做的事,所以寻求宗教或者是一种合理的说辞来麻痹自己。只不过,他说着说着自己就信了,认为死的人就是天生贱命,活该死;而活下去的人就是贵不可言,包括他自己。”
陈利明一脑袋问号,“他这样的自我排解说辞,到底是在什么前提下产生的?”
“或许是杀人过多吧……“”高梁悠悠地来了一句。
“你可别吓我!”陈利明虽然说着惊讶的话,可是语气很是平静,看来他也早有此猜测!
“接下来的审讯就顺着他的思路来,不要和他较劲,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样的话。这种能自我排解、自我融洽的人,往往内心非常坚定地相信自己是对的,所以他说的话可信度会很高。”高梁一字一句的斟酌着,试图向陈利明表达自己的意思,“这样,我们倒不用像对付撒谎的人那样去费那么多脑筋!你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陈利明想了想,“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走!回去!”
高梁和陈利明再次回到审讯室,石义强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高梁盯着他,“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人分高低贵贱,有的人天生贱命,就得为贵人贡献自己的一切,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不过,你怎么区分人的贵贱?贱命的人又是怎么为贵命的人贡献一切?你总得跟我说个清楚吧?”
石义强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高梁,“你还算有点悟性!我可以告诉你,人的命运高低贵贱是怎么区分的。不过,你现在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这个行为已经破了你自己的贵命,你已经没有机会再救你的老领导了!”
高梁微微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所有的代价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你如果有办法救下我的老领导,我可以跟你承诺,保你全须全尾地离开这里!”
石义强死死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