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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小楼听花语 4

    不知过得多久,秦乐乐醒过神来,低声道:“三哥哥,有你在,我不怕。”

    此时青涩的她不知道,这是最初的情动,是心中无声绽放的烟花,只懵懵懂懂地觉得说不出的羞愧和忧伤:我想爹爹魔怔了,竟如此贪恋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

    “好的,你在此地等候,我去看看。”岳霖并未察觉她千回百转的心绪,放开她,行到半途便失声惊呼:“金四郎。”

    秦乐乐的迷离冷寂在瞬间凋谢:小铃子说商先生的书院颇有名望,湖州士绅都将儿郎送去读书,是以三哥哥与当地贵族子弟都很熟悉,想必这金四也是他的同学。

    念头转过,忽然明白:刚才那女子不是在找物什,是在消毁她来过这里的证据。

    “乐乐,走。”岳霖显然也猜到了此节,拉起她沿路返回:“她被惊动时,正站在倒数第三级台阶,那处定有她的足印。”

    秦乐乐点点头又蹙起眉:“她是将金四诱上去再推下来,可,雪纱盟的规矩甚严,不许随便杀人。”

    岳霖思忖一刻,目中闪过几丝了然和恻隐:“若我猜得不错,雪纱盟这次乃不得已而为之。”

    “你竟知原由?”秦乐乐好奇地问,皎皎月光下,他的眼光安静而清冷:“他欺负了一个叫芸娘的舞伎,逼得她跳楼自尽,金氏将关系通到京都大理寺和刑部,最终只罚了白银千两,今夜的女子,想必是为芸娘报仇来的。”

    秦乐乐听完前后始末,恍然:想必芸娘便是雪纱盟的成员,她含冤而死,官府不为她作主,盟主若不出手,盟内姐妹对其救孤扶弱的事业便会持怀疑态度,难怪三哥哥说她不得已而为之。

    红尘画卷,谁画得出芸芸众生的恩怨情仇,聚散离合?谁画得出谁的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一时夜色微阑。

    两人在沉默中回到券门,岳霖凝目看了几息,点燃火折子,借去秦乐乐随身携带的小镜,迈进塔中。

    秦乐乐知他是想拓出女子的脚印,倚在门槛,闲聊:“三哥哥识得这金四郎?”

    岳霖轻嗯一声:“他在桐荫别径,我在竹林冬翠,平时各自读书研习,有时先生授课或辩论,遇上会招呼几句。”

    “也是受过圣贤之教,明白事理的人,为何却这般下作?”秦乐乐听说过许多权贵子弟耽于声色,流连烟花的事,但强逼一个女子至死,却是闻所未闻。

    岳霖忙于手中活计,低头回答:“夫子七十方从心所欲不逾矩,金四向来放浪不羁,醉酒后管不住自己,酿下大错,终是难以回头。”

    “哦,你”秦乐乐的语音嘎然而止,她惊讶地看到,他拓好脚印,竟用丝帕将痕迹尽数抹去。

    岳霖却不慌不忙,出门将小镜还与她,淡声道:“雪纱盟其心可怜其情可悯,金四已死,即便找出凶手,亦是再生事端。”

    “嗯,定是此事引发不小民怨,李官人也很憋屈,你才要将它做成一桩无头案,好主意。”秦乐乐对他的作法投去赞成票。

    岳霖脸上殊无笑意:玉宇清廓,人间却风雨如晦,长夜难明。磊落君子注定只能在长长的暗影,艰难地,逆风而行。

    低叹口气:“圣上兼爱天下,官员清廉公正,百姓各安其份,如此,才可海宴河清,万方安乐。”

    三哥哥胸中总装着家国兴衰,黎民悲欢,然,上无倾轧,下无鬼蜮,大约是尧舜禹汤才有的罢。

    夏先生曾说,我年少不懂,流年岁月,浮华终将落尽,要我不必执著,原来“三哥哥也会犯痴呢。”想到此处的人,也不由地低叹口气。

    “乐乐,我一介凡夫,自然还有执念,莫说万缘放下,便如义父那般淡泊儒素,也难以真正做到。”岳霖微微苦笑,将拓好的足印交给她:“雪纱盟行事隐蔽,我在湖州数年也未曾听说过,或许,它能帮你找到她们。”

    秦乐乐知情识趣,想了想,道:“金四之死必会引发诸多议论,我等风波平息后再找线索。”

    “好乐乐”岳霖赞道,为她正正头上玉钿:“对不住,三哥哥今晚要失言了。”

    秦乐乐明白此事必须马上报到官府,月是赏不成了。低笑:“今日遇上雪纱盟的人,我已然很欢喜啦,谢谢三哥哥。”

    月光如水一般,静静地泻在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又流向从岳霖手中逃脱的女子,此时,她正推开一间庭院的侧门。

    庭中有树,树下一方苇席,光线斜斜地从枝叶照下来,席上便落满参差的斑驳。

    青衣妇人坐在交错的光影间,前方案几上有一只黝黑铁铸小香炉,一个白釉茶壶和两个茶杯。

    她双目微闭,似在闻香,似在等人,似在听着风过长空和树叶的轻音,思忆往昔的岁月。

    女子隔案跪坐,静默片刻才开口,语意如鼻尖萦绕的青栀味,清雅中丝丝淡苦:“金四追女儿至三楼,失足摔了下去。”

    “气息不匀,晚到一刻,遇上意外了?”妇人的声音低沉,平淡得没有起伏。

    女子取下蒙面的青纱,花容绮貌,艳丽得几乎让月光失色:“出门遇见岳三公子。”

    妇人睁开双眼,视线落在对方半开的袍子:“你欺他年轻脸皮薄,脱去衣服才得以回来。”

    “阿娘明察,女儿武功确不如他,我,情急之下还露了剑法。”女子垂头,将一对蝴蝶剑放在苇席。

    妇人轻叹口气,沉默地沏好半杯茶,推到女子面前:“说罢。”

    “三公子定会回头去查女儿的足迹,依他的心性,必定怜惜芸儿冤死将此事隐瞒,只,剑法的事,他怕是看出了端倪,迟早找到女儿头上。”女子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他这厢倒是好说,只秦娘子还与他一道,他两人若要追查,我们怕是瞒不住了。”

    “小娘子要打探的事,等她阿爹亲自说与她才好。”妇人目中淡淡哀色,瞳仁映出翠山溪流,林花似霰,最爱赏花的人,却已如云烟,无迹可寻。

    女子领悟:“便由女儿与四姐见机应对。”妇人放缓语气:“除开此事,她若有求,你等全力相助。”

    交待完毕,再度地闭上眼帘,女子见状,恭敬地行过一礼,慢慢地退下。

    注:

    1,宋朝的娱乐业发达,曾涌现过众多姿容绝绝,才华横溢的歌舞伎,《东京梦华录》里就记载开封当时的大腕明星,其中李师师被宋徽宗疯狂追求,两人约会的情景被大才子周美成偷听到,写成一首《少年游》,活色生香地传了千年,当然,词人也因此被皇帝贬出了京城。

    宋时歌舞伎经过严格训练,有较高的文学艺术造诣,多数不出卖色相。史书和诗词中有许多记载,她们与文人唱和往来,将众多的经典之作,在大江南北浅唱低吟,为宋朝的水井之处皆诗词的高度文明,做出贡献。

    2,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北宋著名词人、音乐家。徽宗时曾任大晟乐府提举官,其词在格律派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又有“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之称。

    3,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说现代的刑事勘查光源采用扁平设计,光线呈线性均匀分布,可搜索现场足迹,但古代只能借助火把和镜面来拓印。此处辜且一用。

    4,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来自(《论语·为政》),孔子说他七十岁以后达到一种随心所欲而不违离道德规范的境界,是追求且节制欲望的中庸境界,为历代儒家所推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