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人未眠。
但是偏生能够有人是精神抖擞。
李小宝的尸体被安放在悦来客栈中原本废弃的酒窖中,那酒窖自带一丝天然凉意,但是对于酒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寒凉。
谁能想到,这酒窖最好的用途竟然是用来停尸。
在搬运尸体的时候,掌柜的一脸菜色,有伙计悄声说了一句:“还真是没想过,这地其实若是当做厨房的储物还不错。”
“咱们客栈闲的时候一个菜都炒不了一盘,忙的时候恨不得把掌柜的给炒了,哪里来的多余的去储物?”
倒也是。
于是这处只能用来停尸,先砸了好几坛子烈酒,把上下抹擦了一遍然后才把李小宝放了进去。
最后挪了个门板,把酒窖入口给封了。
到底不放心,找岛刀刀又贴了好几张符。
临走时候有个平日里和李小宝关系很好的伙计忍不住扭头看,似乎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李小宝是真的死了,他在悦来客栈打杂,好几年了,平日里听这些江湖人酒后豪言壮语,什么刀尖上讨生活,风里来雨里去,头颅不怕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那时候还觉得,听起来,生死好像在江湖来说,不是一件大事。
真神奇,在坊间中最大的一桩事,在江湖上竟然是最为微不足道的。
一度他觉得,江湖人是不是掉了一条胳膊都照常吃喝,要一坛女儿红,一斤酱牛肉。
如今真的生死在眼前,再看这周遭面如菜色的江湖人,这伙计觉得,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原来江湖人也怕死的。
于是原本的麻木又变成了贯穿心口的痛点。
一呼一吸,疼到窒息。
李小宝没了,孤单单的躺在了废弃的酒窖里,真是可怜。
他走的时候,狠狠地擦了一把泪。
……
伙计眼前全是眼泪,困的,尽管他觉得自己举着蜡烛站在酒窖门口,外头还有凉风扫过,里头还有血淋淋的声音,他没往里头看,但是架不住这夜实在是安静,安静到能听到锋利的匕首划过人皮的声音,也能听到粘稠的血一滴一滴的砸到地面的动静。
不光如此,还包括里头那个脸皮面善皮肤雪白的年轻人时不时传来的惊叹。
包括但不限于“天哪,竟然是如此的法子!”
“这果然不是人能够做到的。”
“我这辈子大概也只能见过这一会吧?”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天哪最后,那个皮肤白皙面容和善的年轻人在点满蜡烛的酒窖发出嘿嘿嘿的,介于猥琐和恐怖之间的笑声。
伙计打了个不明所以的哆嗦,然后摸了一把因为忍着呵欠流出的眼泪。
吓人是吓人,但是奈何实在是太困,所以就连十分的惊吓都减退成了七分。
伙计心想:“怪不得那些闹鬼并不是日日都来,毕竟若是日日都来,谁也遭不住,万一真的困急了,到时候谁都闷头大睡,任凭鬼怪去跳脚尖叫,对方也只会扯一团棉花堵上耳朵,爱咋地咋地。”
正想着,面前冷不丁的出现了一个人,他面貌白皙,面容带笑,满手都是鲜血,见他看过来,和蔼可亲,又缓缓说到:“去把该喊起来的喊起来呗,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伙计一个激灵,冷汗冒了一背后,头皮就那么一个瞬间就湿透了,他顿时困意全无,张嘴就要尖叫,声音却仿佛卡在了喉咙口,怎么都脑补出动静。
这位眼前面容和善的,江湖人称观音手的人露出一个克制的淡笑来,道:“我就知道你会尖叫,所以先封了你的哑穴,你只要答应我不要慌张,要淡定,我就给你解开穴道。”
伙计冷汗冒了满脸,眨巴一下眼睛的动作,就让原本挂在眉毛上的汗顿时扑簌簌落了下来。
观音手和蔼可亲:“听懂了吗?”
不管是什么,此刻观音手的目的是要一个点头。
点头就是了。
于是伙计拼命点头,他的动作也让自己脸上的冷汗不停的掉。
观音手对此有些嫌弃,他退后一步,动了动手指,并未触碰到伙计汗津津的衣裳,就解开了他的穴道。
观音手说:“去把人喊起来吧,就说,李小宝的死因已经明了。”
伙计忙不迭的跑了。
此时此刻,整个客栈包括掌柜,基本都无一人安眠,直挺挺躺着,睁着眼睛准备熬到天亮。
还有许多就在大堂一夜未睡,虽然没一人说出口,但是都默默的清除掉了饭堂的花草,然后开始大眼瞪小眼。
夜色渐深渐淡,人的黑眼圈渐深渐深,困意却没有随着日渐天明而到来。
而此刻最轻松的,莫过于云朵朵了。
云朵朵躺着百无聊赖,她此刻又换上了岳晓月的衣裳,看着一边神情淡定的“周是”。
云朵朵忍不住说:“其实这事,何必让江湖人来插手?明摆着就是精怪所为的。”
她说:“这村子其实就是古怪,而且这些精怪我猜就是那个上官米带来的,咱们只要把上官米抓走,那精怪不就走了嘛。”
又是披上了周是的皮的木云乔此刻抬眼问:“那你猜猜,这精怪和上官米的关系?是他故意引来的?”
“不一定,”云朵朵原本这样说,然后又摇头,“不,我觉得不是,他虽然也勉强接近了修仙的门槛,但是你看他的结界那样差劲,就知道他其实也是东一榔头西一筷子,并没有真的摸到修仙门派的门去。”
“那这些精怪是怎么个回事?”
云朵朵很是仔细的想:“或许是那些精怪要的就是上官米呢?”
木云乔原本在低头欣赏周是的刀具,听到这话抬头看她,小姑娘盯着两个软塌塌的发髻搂着被子打滚儿,明明是一副渴睡的模样,却还是强打精神支撑,生怕半夜真的有什么了她给睡了过去。
毕竟刚刚观音手听了全程之后兴奋不已,打着包票说他的真相会比日出来的还要早。
如今日出未知,她也不敢睡过去。
她脑子转悠,想法因为加了困意,于是变得飘飘忽忽:“那个上官米是个凡人,虽然如此,他却能去认识我师父,我师父说过,修仙界中其实对于过人间是很有有一套定律的,你可以去人间,却不能够在人间留下什么,唯有错过。你甚至不能够教授人间的凡人,要珍惜什么,不能错过什么,因为和寿命平常的凡人相比,修仙者这种过来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按照正常来说,上官米应该会很快遗忘自己和我师父的这段过往的,结果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改变了他一声。甚至让他学会了什么结界,招惹了精怪和奉神殿,这就表示,他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子的仙缘的,而且还被他紧紧抓住了。——这很可怕,他为了这一点子的仙缘抛弃了其他的东西,无形中,原本只有一分的仙缘,因为他的完全偏向,或许就变成了三分缘分!这好可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