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看着人事不省的司元,一阵迷茫,连为自己求情开罪都不知要怎么开口了。
尚云蹲下,奋力将司元推到自己背上,一口气背下了楼。
桃叶站在沈慧房门口,看见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应该是司元来梅香榭时所乘坐的。
尚云就把司元安置在那个马车中。
桃叶呆呆看着那君臣二人,她想,尚云至少应该先把司元送回宫就医,然后才有功夫来抓她,那么她或许还有机会寻求救兵……
不及桃叶多想,尚云从马车里钻出来,便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四面八方不知从哪里跳出一大群士兵。
桃叶心中陡然一惊。
“抓住那个谋害太后的凶手。”尚云手指桃叶,一声令下。
“不!不是我!”桃叶拼命否认着,蓦地转身瞪住安然稳坐的沈慧,厉声喝问:“你怎么可以让我替你顶罪?你怎么可以这样?”
沈慧低着头,一声不吭,就像没有听到桃叶的话一样。
已经有几个兵冲上阁楼,抓住桃叶双臂,不由她反抗,只管将她揪了下来,押出梅香榭。
偌大的动静引得梅香榭内外的姑娘们、客人们都探头张望,一齐吃惊地看着桃叶被一群官兵带走,还听得见桃叶口中喊着“我不是凶手……我没有害太后……”
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而尚云本人,将抓捕桃叶之事交付给他下属的一个将军之后,仍亲自为司元驾车,奔赴回宫,悄悄将司元送回式乾殿。
此时司蓉、司修都已离开式乾殿。
司修在登闻鼓下受了杖刑,那伤自然是三分真、七分假,可他明面上已对外宣称是重伤,不得不回延明殿休息。
至于司蓉,因为白日里司元的那句问话,让她气愤异常,一刻都不愿在宫里多呆,没等陈济苏醒,她就命下人们套马车,直接将陈济抬上车,带回谯郡公府。
不想司蓉前脚才把陈济的病榻安置好,后脚就有韩夫人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司元突然病势沉重、昏迷不醒,请司蓉进宫去瞧瞧。
“又给我来苦肉计?不去不去!谁爱去谁去!”司蓉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把韩夫人的婢女给轰走了。
司蓉吼婢女时的嗓门太大,把陈济给惊醒了。
他坐起,环望四周,看得出这是司蓉的卧房。
“你醒了?”司蓉轰了婢女,回过头看见陈济坐着,一阵惊喜,快步跑到床边,那声音可比方才温柔多了。
“我们……怎么回家了?”
听见陈济的问话,司蓉顿时又想起司元那些话,不由得宣泄起来:“不回来做什么?你再也不要保护那个没良心的人,不值得!”
陈济听到这几句,心中大概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拉住司蓉的手,安慰般笑问:“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我父皇啊!你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怀疑你的用心!他……他气死我了!”司蓉倾诉着,猛地重重坐下,震得整张床都随之晃动。
陈济略略勾唇,并不在意,他早料到如此,司元能从流亡之徒成为君王,岂能是一个轻易信任旁人的人?
司蓉意犹未尽,越说越气,几乎咆哮起来:“他明知我是带着气走的,我刚到家,他居然好意思装病,大半夜派人叫我去看他?白天还精神十足,这会儿就「病势沉重、昏迷不醒」,骗谁呢?我才不去!除非他来登门道歉,否则我这辈子都不见他……”
大约是说话过于激动、肢体动得幅度太大,司蓉话没说完,竟一下子昏了过去。
“蓉儿……蓉儿?”陈济摇晃着司蓉的身体,连连呼唤,不见回应,忙着人去传御医。
不多时,司蓉醒了,但陈济还是不放心,待御医至,为司蓉诊了脉。
“恭喜郡公,公主有喜了。”
小莺等几个侍女听了御医宣布的喜讯,都欢呼雀跃。
司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不自觉嘴角微扬。
陈济愣了一下,也很快表示高兴,他想他应当是高兴的。
他走下床,看着御医开了安胎药,目光的余光隐约感到窗外有人,便抬头往窗外看,只见陈亮微微露头,正给他使眼色。
陈亮先前受陈济之命去永昌调查白氏一族,一去就是几个月,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陈济料想,陈亮必是有什么情报需要单独告诉他,可这些日子以来,司蓉早已习惯了和他形影不离,他根本就没有背着司蓉跟人说话的机会。
是夜,两人就寝之后,聊了许多关于孩子的话,陈济不断表达着初为人父的愉悦和感恩。
而后,陈济又话题一转:“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有了心上人,他为了那个人跟我赌气,甚至不肯见我,我一定会伤心的。”
司蓉嘟着嘴,她知道陈济是想劝她不要跟司元生气。
“明日一早,去看看你的父皇,好吗?”
“他那样对你,你还叫我去看他。”
陈济抚摸着司蓉的脸,深情款款:“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最爱的孩子。不要缺席任何一次探病,他身体一向不好,我很怕你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那样,你一定会伤心。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司蓉眼神散乱,她当然听得懂,尤其是那个可能的「遗憾」,让她不能不纠结:“万一……万一他这次就是装病呢?”
“如果我的孩子不肯见我,我要维持身为长辈的尊严,不能向他低头,可我又很想见他,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病,引他来。试想一下,你的父皇现在有多想你?”陈济轻声细语,每一句都暖入司蓉心房。
司蓉说不出有多感动,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夫君……你怎么这么好?”
陈济吻过司蓉的眼睛,笑答:“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得配得上你的好。”
司蓉紧紧抱住了陈济,沉醉在无限幸福之中。
次日清晨,依陈济所言,司蓉早早进宫去了,还叮嘱了丫鬟定时为陈济胸口的伤口换药。
趁这个时间,陈济忙将陈亮叫了过来。
就在陈济床边,陈亮简明扼要:“白夫人有三位兄长,随父入京任职卫尉的那个,是她的二兄长。长兄承袭了永昌郡首之职,三兄长据说早已出家,云游四海,是个道人。”
“道人?”陈济低声重复,这个身份不禁让他狐疑。
陈亮继续说:“白夫人还有一位孪生姐姐,说是嫁了交州商贾,卑职就到交州走了一趟。你猜怎么着?这位商贾居然有兄弟十三人,全都在经商,遍布各行各业。”
陈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孪生姐姐?那是不是跟白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这……卑职又没见过。卑职跟交州人打听过,可他们都没见过白夫人。她们既然是孪生姐妹,料想应该是相似的。”
陈济点点头,总觉得这里有些什么问题,但他一时间想不明白:“那白夫人呢?你可知她为何不入京?”
陈亮哼了一声,显然是清楚的:“听白家长兄的下人说,官家与白夫人定亲时,说好是做正室夫人的,可后来官家受封「永昌王」,定要追封死去的发妻为王后,而白夫人只是夫人。白夫人为此别扭了好一阵。
官家当年能在永昌立足,全靠白氏,白夫人门第显赫,又是官家的恩人,可官家登极,又追封发妻为皇后,这白夫人还是夫人,等于跟她那位小门小户出来的韩家表妹平级,你想她能来吗?
他们说,官家派人去接白夫人时,白夫人曾言明使者,「入京当以皇后之礼相迎」,但官家就是不肯。白硕也劝过白夫人,说「你若不去,将来跃到你头上的女人只怕更多」。
谁知那白夫人的固执也不亚于官家,若不能正位中宫,她宁可守活寡、留孤城。白硕生怕白氏一族就此失势,因此带着次子入京,好在京城占一席之地,留长子在永昌照顾白夫人。”
陈济撇嘴,琢磨着这些事,深感不解:“其实,白夫人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官家追封发妻为皇后,并不影响立白夫人为后。他又何必定要后位空悬?如此将白夫人扔在永昌,就不怕底下人说三道四吗?”
陈亮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官家偏爱韩夫人,想找机会改立太子,然后立韩夫人为后?”
陈济摇了摇头:“在官家心里,根本不可能真正爱哪个女人,又何来偏爱一说?”
思虑片刻,陈济又做出了新的部署:“那个白夫人的姐姐,以郡首长女的身份,嫁给一介商人,门不当户不对;兄弟十三人都从商,理应同行才强大,他们却分布各行,也不正常。
我会想办法让你去交州为官,深入了解此事。另外,你最好能查到她那位三兄长「云游四海」的轨迹,我只怕你的「听说」都是障眼法,里面暗藏玄机。”
陈亮领命而退,刚走到门口,又拐了回来:“对了,卑职昨晚从外头回来时,听见人说,谋害太后的凶手已经抓到了,今日就要正法,您猜是谁?”
“嗯?这么快?”陈济并不意外,他淡淡笑着,挑了挑眉:“那人……莫不是从梅香榭抓出来的吧?”
“原来郡公知道?”陈亮先是惊讶了一下,又慢悠悠感叹:“想那桃姑娘花容月貌,死了就可惜了。”
陈济如被雷劈了一样,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什么?你说被抓的人是桃叶?”
“是啊,官家下旨让大司马去抓的,昨夜好多人亲眼所见。”陈亮看到陈济这般反应,有点糊涂。
“你怎么不早说?”陈济慌慌张张,披上外衣,穿上靴子,就往外走。
陈亮吓了一跳,忙拦住陈济:“您不能出面救她!公主知道了,该怎么想?说不定官家正要借此试探你呢!”
听到「试探」二字,陈济恍然醒悟,是的,司元不可能不知道真凶是谁,这样让桃叶顶罪,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抓走,极有可能是在试探自己对司蓉的真心。
“您啊……本是个最有主意的人,就是每次一遇到桃姑娘的问题,就失了分寸。”陈亮叹着气,无奈地摇摇头。
陈济不得不冷静下来,原地伫立,却眉头紧绷:“可她是个虚有官衔、没有家世的人……万一没人为她出头,她必死无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