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落下。
日光泛着红,在地面投下一整片的光幕。
潘克赫斯特被“赶走”了。
但是,那些包围《镜报》报馆的女性反而回来了,讨论那首诗的内容,氛围友好和谐,有点儿像社团或俱乐部。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是结束了。
他回到办公室。
斯科特快步迎上前,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厉害!”
拥抱过后,他还捶了忘形地捶了陆时的肩一下,低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刚才那些个招数,又是炸鱼薯条、又是提供饮用水,实在是太阴险啦~”
陆时神秘地眨了眨眼,
“主要还是因为潘克赫斯特的大本营在曼彻斯特。”
斯科特会意地点头,
这种集会,对组织度的要求很高,
临时拉来的人,难免心不齐,自然容易被略施小计就撕开缺口。
斯科特心中佩服,却又露出郁闷的表情,看了眼怀表,说:“今天《镜报》的销量怕是不好看。你啊,要大亏特亏咯~”
陆时哈哈大笑,
“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儿幸灾乐祸?”
这无疑是一句调侃。
斯科特也跟着大笑起来。
陆时低头思考片刻,问对方:“《简·爱》原著和漫画不同的事,终究还是要解决。伱说,咱们有没有必要弄个对玛格丽塔小姐和蒙德里安先生的访谈?”
斯科特不解,
“何谓‘访谈’?”
陆时便循着现代的定义,解释了一通。
斯科特眉头皱起,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将采访稿不加以修改直接登报。可这么做的优势是什么呢?诚然,直接放采访稿可以增加真实性,但那也得读者相信啊!”
现代的访谈类节目兴起于电台和电视,
因为有画面和声音,可以传递环境中的情景语言,再通过对受访者一问一答式的即兴采访,使听众或观众获得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增强新闻的真实性、可信性。
而文字就不具备这种特点,
读者在阅读时,肯定会下意识地觉得,那些对话经过了编辑润色、加工。
陆时沉吟,
“还是应该试一试。直接投放原始的采访稿,真实性更高。”
斯科特想想,觉得没必要反驳,
反正这种稿子对《镜报》销量的影响不会很大,失败了无所谓,成功了更好。
而且,陆时是boss,下面人得听他的。
斯科特说:“那你快些安排记者吧,距离给印刷厂送版的时间已经不远了。我也得回一趟《曼彻斯特卫报》的办事处,今天《镜报》被女权主义者围堵的事,明天肯定见报。”
陆时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便目送斯科特离开。
这之后,陆时给手下的记者和编辑布置了任务,拿到一系列准备好的采访问题,回办公室。
玛格丽塔正在等着。
公主殿下将今天《镜报》的两性版平铺在桌面上,抄写那首《嫁人》。
听到开门声,她立即回过头,
“陆教授。”
陆时对她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你和蒙德里安先生有个采访。”
玛格丽塔“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她的情绪看上去不太高。
陆时不免担心,
“怎么了?”
玛格丽塔叹了口气,嘴巴开合却没有发出一丝丝声音,像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过了大概半分钟,她才说:“我没想到她们会这样。”
陆时:“……”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
公主殿下终究是温室里的花朵,没见过某些斗争的残酷,还以为是请客吃饭,
而且,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惹麻烦。
她问道:“我错了吗?”
这个问题更没法回答了。
陆时一阵无语。
玛格丽塔看他不说话,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眨眨眼,用有些俏皮的语气问道:“陆教授,你一定觉得我有一点儿幼稚吧?没关系,你实话回答就好。”
陆时摇头,
“那必不可能。怎么能是‘有一点儿’幼稚呢?那是‘非常’幼稚。”
玛格丽塔满头黑线,
 ̄□ ̄||
她能明显感觉到陆时说的是心里话,可是那种轻松的语气,却又让她生不起气来。
她又问:“那你觉得潘克赫斯特女士幼稚吗?”
陆时连连摆手,
“这话可不敢瞎说!”
“噗!”
玛格丽塔笑得更开心了。
她吐槽道:“陆教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人啊~”
陆时摸摸鼻子,
“那能叫害怕吗?”
他只是认为,不是所有事物都能像自己做文抄公那样引发蝴蝶效应的,重大事件的发展需要历史契机、历史进程,同时也得量变引发质变,
而现在,还不是质变的时候。
陆时决定暂时回避话题,
“不说这个。”
玛格丽塔“嗯”了声,又将目光移向自己抄的诗,喃喃吟诵:
“
‘marrysomeonefullofkindness.’
(嫁给充满仁慈的人)
……
”
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陆时听得整个人都麻了。
这首《嫁人》其实来自印度女诗人rupikaur(卢皮·卡尔),其中,平等、独立的经典爱情观非常经典,至今被奉为圭臬。
事实上,陆时选择这首诗的时候是经过了大量权衡的。
作为中国人,他首先想到的是《致橡树》,
诗人舒婷在这首诗中表达的爱情观也是平等的、互助的、相互独立的,而不是攀附的、依附的、从属的,那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鼓舞了很多人。
但问题就在于,英国没有木棉……
诗歌这种文学题材非常要求合情合景,搞个木棉出来,还得负责科普,想想就让人头大,
若改编,韵味又不足。
且《致橡树》是朦胧派诗歌,其中的很多意向是含蓄的,在英国难免水土不服。
陆时最终选《嫁人》,
一是因为这首诗本就属于英文写作,在合辙押韵上不会存在问题;
二是因为它比《致橡树》要直接,但又足够内敛。
当然,含蓄也是对比出来的,毕竟欧洲某些女权主义诗人都开始写《阴x颂》了,《嫁人》跟这种一比,简直就是“攀援的凌霄花”,清水得纯白无瑕。
陆时说:“我就是随便写一写。”
玛格丽塔看他一眼,
“真的随便?”
她总觉得陆教授喜欢的是性格独立的女性,就比如自己这一款。
陆时摇头,
“先不说这个了,你看看采访的问题。多少需要一些准备。”
玛格丽塔说:“那我现在写。”
陆时赶紧阻止:“别写!这个采访,必须要你现场回答,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玛格丽塔虽然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些问题上。
……
第二天,
清晨。
《每日电讯报》总部,主编办公室。
约翰·勒·萨奇正对着一面镜子,左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索,缓缓寻找还没有刮干净的胡茬,
时不时地,他从旁边的水杯中拿出剃须刀,稍微修剪。
外面传来敲门声,
“主编?”
萨奇随手将剃须刀丢回水杯,发出“当——”的一声响。
他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说道:“进来。”
办事员推门而入,
“主编。”
他深鞠一躬,将手里的表格递过来。
萨奇仔细阅读,
良久,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在昨天那种情况下,《镜报》还卖出了九万多份?这个统计准确吗?”
办事员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
看他这样,萨奇哪还不明白。
他微微挑眉,
“怎么?我们在《镜报》内部还没找到合适的信息源?”
商场如战场,
有竞争关系的报社,互相安插间谍是最正常不过的手段了。
办事员说:“《镜报》那边非常奇怪,明明是《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三方成员凑起来的全新班底,却异常团结。”
“哼……”
萨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伸了个懒腰,
“那你们的数据是怎么统计的?运货的马车吗?”
办事员点头,
“对。”
萨奇轻笑,吐槽:“陆时机警聪明,说不定会用空马车之类的手段作假,以此威慑其他同行。不过,考虑到《镜报》的销量一直很不错,他应该不屑于用那种方法。”
办事员没接茬,心里对这个观点却是认同的,
所谓“一力降十会”,
以《镜报》现在一骑绝尘的销量,没必要耍什么小心思,直接力大砖飞就可以了。
萨奇说:“如此看来,小报这方面我们是永远不可能超过《镜报》了。所以,如果要发副报或副刊,还是得考虑专业性强的,类似《金融时报》那种。”
他皱眉沉思一阵,
“对了,《枪炮、病菌与钢铁》是不是快连载完了?”
办事员点头,
“有很多读者写信,希望我们报社能继续发类似的专栏。”
陆时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同时在《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以专栏的形式进行连载,前者以天为单位,后者以周为单位,
这就导致《每日电讯报》的连载结束用了七倍的时间。
但这也有好处,毕竟《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专业性太强,一周一篇,反而有助于读者消化。
萨奇沉吟,
“也许,可以朝这个方向考虑。”
办事员低头,没有吱声,
他可不敢在老板面前胡扯八扯、贸然建言。
就这么过了一阵,萨奇摇摇头将脑中的各种想法清出了脑海,随后说道:“今天的《泰晤士报》买了吗?我要看看巴克尔那货是怎么报道昨天的事情的。”
办事员摸出《泰晤士报》,
“头版头条就是。”
文章名字是《围攻事件或成为<镜报>正面形象崩塌的转折点》。
因为是保守党喉舌,甚至不敢在标题中提“女权主义”。
萨奇开始阅读,
半分钟后,他就不由得摇摇头,心说巴克尔果然放不出什么好屁。
整篇文章对《镜报》一阵疯狂输出,也提到了潘克赫斯特,却对潘克赫斯特的背景讳莫如深,迂腐酸儒的小家子气一览无遗。
萨奇将《泰晤士报》丢到了一边,
“浪费时间!”
他看向办事员,
“《镜报》呢?他们自己有没有报道?”
办事员立即回答:“《镜报》关于昨天的事只字未提,但刊登了一版格式非常独特的文章,整篇看下来,有点儿像是对《简·爱》漫画的两名作者的采访实录。”
萨奇来了兴致,接过了《镜报》。
那篇文章确实很独特,甚至连标题都言简意赅——
《访谈》。
只有这一个单词。
副标题则是《<简·爱>漫画的两名作者》。
行文正如办事员所说,类似采访实录,
……
记者:玛格丽塔小姐、蒙德里安先生,你们好。今天我们要聊的话题,是关于《简·爱》漫画与原著的问题。
蒙德里安:你好。
玛格丽塔:额……你好?
……
看完这一段双方打招呼的内容,萨奇就忍不住嘀咕:“陆时啊,总能给我整出点儿新花样。”
他继续往后看。
记者的问题普遍犀利,从“改编”入手,慢慢引出了一个新概念——
二次创作。
萨奇微微点头,
“这个词造得好。”
文章再往下,玛格丽塔表达了观点,认为二次创作是可以的,但绝对不能抹黑、丑化角色,不能从原剧情向外蔓生。
萨奇不由得陷入沉思,
“有趣。”
旁边的办事员不解地问道:“主编,不能抹黑或者丑化角色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不能从原剧情向外蔓生呢?不是已经说了‘二次创作’吗?”
萨奇笑道:“因为那样会在无形中砌一堵墙,反而堵死了原作者的路。”
办事员懵逼,
“这……”
表示没有听懂。
萨奇说:“就以福尔摩斯系列举例好了。如果有人对《最后一案》和《空屋》之间的空白期进行了二次创作,且大获成功,那道尔医生还能再写吗?”
办事员这次懂了,
“原来如此。”
萨奇摊手,
“当然,《简·爱》不存在这种问题,因为夏洛蒂·勃朗特女士早已仙逝。可即便如此,玛格丽塔小姐提出的‘改编’和‘二次创作’的概念还是值得探讨的。”
萨奇又扫了眼玛格丽塔的全名,
玛格丽塔·维多利亚·费奥多尔·莱奥波尔迪娜,
显然,拥有很浓的贵族血统。
萨奇低声吐槽:“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贵族也不全是脑袋空空的上议院吉祥物。”
办事员听了,差点儿笑出了声,努力板着面孔憋笑。
萨奇看瞪了他一眼,
“好笑吗?”
办事员瞬间脸色就白了,笑意全无。
萨奇“呵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真正值得注意的其实是这整个版面。访谈……这算是陆时新开辟的道路吗?确实比一般的文章要更有真实性。”
他继续往后看,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是……”
办事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
蒙德里安:其实,漫画的画法我是受到了伦敦政经的陆教授的影响。
蒙德里安:是他告诉了我画格的用法。
蒙德里安:也是他,告诉了我可以用相机镜头的方式去考虑漫画的技法,以此来引导读者。
……
萨奇:???
“所以说,陆时还懂绘画?!”
这特喵是能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里的东方神仙吧!?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