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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学派诞生

    小伙子名叫吕西安·费弗尔。

    这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名字,结果自己给自己取假名,弄成卢锡安·费舍尔,玩了个谐音梗,

    也正是因此,陆时看出了端倪。

    他刚才与高尔基窃窃私语了一阵,就是请高尔基在周边看看有没有法兰西学院派来接火车的人,如果有,就联系巡警,

    没想到,还真被猜中了。

    陆时问罗兰:“高尔基先生人在哪儿?”

    罗兰惊讶,

    “他不是姓彼什科夫的吗?唔……高尔基……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儿熟悉。”

    看来高尔基不喜欢大肆宣扬自己的笔名。

    陆时左右看看,没见到人影。

    罗兰解释:“彼什科夫先生找到我后就离开了,他要赶火车。”

    陆时有一丢丢遗憾,

    可惜,没能与那位赤色作家告别,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转向费弗尔,

    “费弗尔先生,请自报家门吧。”

    费弗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回答道:“陆教授,我其实是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学生,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专注于研究历史和地理,听说你来巴黎,所以……”

    陆时打断,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来巴黎的?”

    他一边问、一边瞄了眼萧伯纳,

    萧伯纳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

    两人都没有公开行程。

    费弗尔脸色微红,

    “事实上,陆教授在《曼彻斯特卫报》刊登那些文章后,我就一直关注您的动向了。”

    陆时挠挠头,

    “我在伦敦你就开始关注我?通过什么方式?”

    费弗尔尴尬地咳嗽,

    “各种方式。”

    “啧……”

    陆时咋舌,

    看样子,这小老弟甚至用了些非法手段,

    早知他是追星族,没想到还是个有追踪和蹲点倾向的私生饭。

    两名巡警一高一胖,

    高巡警问道:“这位先生,我们应该如何处理他?”

    用的法语。

    一旁的胖刑警默默叹气,转向罗兰,问了一遍相同的话,然后让罗兰翻译给陆时听。

    结果,罗兰还没开口,陆时就先用法语回复了:“先不急,我跟这小伙子聊聊,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恶意。”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尤其是萧伯纳,震惊地说:“陆,伱还会法语呢?”

    陆时点点头,

    他精通汉、英、日三语,俄、法、西则是能顺畅地听说读写,

    至于包括拉丁语在内的小部分语言,只是掌握基本词汇。

    这个能力不可谓不强,

    不过,在20世纪初,掌握多国语言的学者不在少数,

    就比如辜鸿铭,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等9种语言,非常离谱。

    罗兰因为初见陆时,对陆时擅长法语见怪不怪,

    他好奇道:“陆教授,为什么不处置他呢?”

    陆时伸了个懒腰,

    “在动身去法兰西学院之前,我也正好想休息下,这段时间有人聊一聊,没什么不好。”

    其实还有原因,就是他对吕西安·费弗尔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

    罗兰遂看向费弗尔,

    “你听到了?”

    费弗尔不由得连连点头,说:“我来见陆教授,就是想和他交流历史问题,因为他和我的观点……”

    话音未落,罗兰不由得皱起眉头,

    “请注意措辞,不是陆教授的观点和你一致,是你和陆教授的观点一致。”

    费弗尔郁闷地“嗯”了一声。

    两名巡警看这帮专家教授如此聊天,便知道接下来要聊很久,

    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决定走为上计。

    胖刑警说:“诸位先生,看来现场没我们什么事了,既然如此,我们先行离开?”

    罗兰点点头,

    “有劳。”

    两名巡警离开了。

    之后,四人进入了咖啡馆。

    陆时左右看看,发现法国人颇为喜欢浓缩咖啡,分量很小的一杯,

    很多老头、老太太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发着呆,时不时喝上一小口,然后再“咕噜咕噜”地吐回去三分之二口,

    陆时看呆了,

    难怪一杯能喝一下午。

    罗兰要了个包间,四人一同进入。

    他们刚刚坐定,陆时就对费弗尔说道:“说说看吧。”

    费弗尔有些疑惑,

    刚才,他还担心自己会被关进看守所呢。

    但巴黎作为革命老区,学生、工人动不动关进看守所也算常态,所以没什么所谓就是了。

    费弗尔说:“陆教授想听什么?”

    陆时笑了笑,

    “你最想和我交流什么?或者说,你现在研究什么?”

    费弗尔挠挠头,

    “我……唔……我希望历史学能和自然科学一样受到重视。”

    这话引得罗兰和萧伯纳侧目。

    陆时却是愣了愣,想到眼前这位费弗尔是哪路神仙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还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之前是高尔基,现在是年鉴学派的创始人。”

    另一边,罗兰经过惊讶,变成哂笑,

    “你说自然科学?”

    费弗尔看罗兰的态度,就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但他还是固执地说:“没错。”

    罗兰挑眉,

    “自然科学重视实验,也重视理论,前者提供数据,后者提供解释。相比之下,现在的史学可不行。”

    萧伯纳却是持不同意见,笑着说:“罗兰先生,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史学’。”

    罗兰呆了呆,随即哈哈大笑,

    “瞧瞧!我的老天!我竟然把‘现代史学的奠基人’给忘了。‘现在的史学’分明是旧史学嘛~”

    萧伯纳也不由得跟着大笑。

    两人变着法地捧陆时。

    费弗尔说道:“两位先生说的其实没问题,十九世纪的史学强调史料,却缺乏将史料放到某个理论框架下去解释的思想。而陆教授的现代史学截然不同。”

    这也是他反感兰克学派的原因。

    兰克学派坚持“据事直书”,导致其历史著述的特点是叙事、描述,而非分析、概括。

    陆时问:“费弗尔先生,你觉得史料是什么?”

    费弗尔沉思,

    “我觉得史料只是叙事的载体,而不代表历史事件本身。”

    其余三人不由得点头,

    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事件在记录的时候不产生任何变形。

    费弗尔看到观点被认同,大受鼓舞,继续道:“所以我才佩服陆教授,引入诸多学科作为辅助。尤其是地理学、生物学,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可能。”

    他只考虑过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人文社科类学科,

    “我到现在还觉得生物学的引入很神奇。”

    陆时嘴角勾起,说道:“法国的崛起也跟这个有关哦~”

    罗兰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还有这事?”

    陆时说:“战争、民族、地理、人口……讲这些的史料太多了。除了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噗!”x3

    另外三人都喷了。

    萧伯纳说:“陆,你在开玩笑?”

    陆时摆摆手,

    “不,我很严肃的。”

    然而,这话说完,另外三人还是懵懵地看着他,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陆时叹气,

    “能生男孩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都白搭。因为在大革命之前,欧陆各国的历史其实就是继承史,而法国几乎没有被这种事所困扰。”

    萧伯纳不懂,看向罗兰,

    罗兰也不太懂,看向费弗尔。

    费弗尔支持陆时,说:“在废除皇室之前,法国确实是欧洲主要王国中唯一一个长期有正统继承人、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陆时纠正,

    “是‘几乎’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费弗尔反驳道:“陆教授说的是瓦卢瓦王朝接替卡佩王朝吗?但我觉得,1328年并非绝嗣,只是有继承争议而已。据我所知,中国也有大宗绝嗣、小宗入继的情况。”

    陆时摇摇头,

    “不一样。”

    费弗尔倔强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陆时说:“中国的宗法是出身从父不从母,而且嫡庶的身份界限没那么森严。但是,你可以看看1328年的那一次继承争议,给法国带来了什么后果。”

    费弗尔张嘴欲言。

    眼看着两人要争论起来了。

    罗兰赶紧插话:“两位,放轻松,学术讨论不要争得脸红脖子粗。”

    由他调停,费弗尔唯有沉默。

    陆时总结道:“总之,在欧陆的贵族参议制度下,一旦出现继承问题,所有集权的努力都会失败。”

    这个观点在现代并不新颖,

    可是20世纪初,还没人仔细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另外三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许久,罗兰说道:“佩服。”

    一旁的费弗尔也跟着疯狂点头,随后道:“陆教授刚才说生物学,本以为您会讲植物、动物,却没想到说的是继承问题。”

    陆时笑道:“遗传学也是生物学的范畴嘛。将来某一天,历史学家和生物学家们说不定会得出结论,认定卡佩家族就是有生男孩的基……额……能力呢~”

    本想说“基因”,但想到这个词是1909年才出现的,所以改了口。

    费弗尔问道:“陆教授,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如此优秀,为什么不用作教材?”

    这本书在现代确实被部分大学用作了教材,

    但以目前的背景,不合适。

    之前,郑观应、辜鸿铭也讨论过这件事,

    陆时便借花献佛道:“《枪炮、病菌与钢铁》包含科目太多,政治、地理、史学、卫生、生物……所以只适合做课外延展。”

    萧伯纳和罗兰同时点头,

    他们也赞同。

    费弗尔却不这么认为,说道:“陆教授,您太保守了。”

    陆时不解,

    “怎么?”

    费弗尔沉声道:“布鲁诺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而他的结果呢?”

    布鲁诺、太史公等都是初、高中作文的常客,

    语文老师们常开玩笑,说每次考试,都会有几千个布鲁诺被烧死,上万个太史公受宫刑之辱。

    陆时听费弗尔举例,产生了一种梦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他甚至想问今夕是何年。

    看陆时发呆,费弗尔有些惊讶,

    “陆教授不知道此事?”

    随后,他又释然道:“也是,布鲁诺是意大利人,陆教授可能没听过。”

    因为崇拜陆时,他已经开始自觉帮陆时找借口推脱了。

    陆时说道:“不不不,我只是有些走神。我当然知道布鲁诺是被教会以火刑处决的。当然,哥白尼也不好过,日心说在他将死之时才得以公诸于世。”

    费弗尔点了点头,

    “我举这两位的例子是想说,新学派、新观点诞生之初,是需要文章作为指导的。”

    他已经将《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地位看得和日心说一样重了。

    陆时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

    “新学派?”

    一旁的萧伯纳无奈道:“你都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了,说你是新学派创始人肯定没有问题啊。”

    罗兰和费弗尔附和着点头称是。

    陆时:“……”

    没想到会这样。

    罗兰说:“刚才我还觉得陆教授老成持重,现在听了费弗尔先生的观点,反而有了新想法。学派的诞生需要创始人,现在已经有了。”

    他对陆时微微颔首示意,

    接着,他又说道:“现在需要的是传播。而传播,就需要吸纳信徒。将《枪炮、病菌与钢铁》作为教材,无疑是最快捷、最高效的方法,非常值得一试。”

    费弗尔接过了话茬:“陆教授,我当下正在写关于菲利普二世的论文,准备学习你研究历史的方法。”

    两人都表现得十分迫切。

    陆时看向一旁悠闲喝着咖啡的萧伯纳。

    萧伯纳轻笑道:“别看我。我们本身就是来交流的,你愿意分享自己的学术观点,甚至成立学派,我又怎么会阻拦?”

    陆时无奈,转向罗兰,

    “罗兰先生是想……”

    罗兰回答道:“在学校尝试将《枪炮、病菌与钢铁》作为教材。”

    陆时低头沉吟。

    结果,他还没说话,罗兰就抢先开口了:“我替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们谢谢您。从今天起,历史研究的陆氏学派就诞生了!”

    陆时吐血,

    “啊?我还没答应你……等等!”

    他露出震惊的表情,看看萧伯纳,

    萧伯纳也是一脸懵逼,

    “你刚才说什么?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罗兰先生,你不是替法兰西学院来接火车的吗?”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