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甄华放弃了什么?太多太多,他放弃了一段原本可以长久的感情,他放弃了自己拥有孩子的权力,而这些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在他人生的四十多年中,他放弃了太多太多,而他坚持着的事情又显得那么脆弱不堪,卑微而又无助。
他一个人在山顶,从清晨喝到黄昏,直到将一箱酒全部喝完,他才停止了狂饮,他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而最后,他跪在地上,烂醉如泥。
往事随风,在这四下无人的夜里,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太多太多人的画面,可是最终,定格在了闻子心的画面上了,这是他的意识消失前,最后的画面。
若是能够就此闭上双眼该有多好啊,他的双眼已经不愿再睁开了,面对这个世界,他做不到了无牵挂,但是他已经竭尽所能,剩下的,他已经不关心,或者说他已经不愿关心了,更确切的说,他不敢关心,不敢面对未知的结局。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奔波,一路的波折,不停地跨越,一路的艰辛,不断的超越,一路上成长着、感恩着。生活这杯酒,需要慢慢来品尝,喝在嘴里你会感觉有些苦涩,但一旦咽下去就会变得香醇,而你将它饮完时,杯中的酒渍,也就是你人生留给世间的残余。谁曾见过有人想要抹去自己存在于世间的痕迹,而甄华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他明白人生是场荒芜的旅行,冷暖自知,苦乐在心。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不贪就是布施,断恶就是行善,改过就是忏悔,谦卑就是礼佛,守礼就是持戒,原谅就是解脱,知足就是放下,利人就是利己。希望在于心中,而他不可能永恒,结局既已注定,那又何必强求,何不就此消失。
人生有过大起,有过大落,尝试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甄华的人生也算圆满了,而这一出悬崖,就好似上天特意为他准备的安葬地,他保持着跪姿,烂醉如泥,却也一心寻死。
可惜第二天一早,他还是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膝盖被粗糙的地面划出了鲜血,鲜血浸湿了地面,一夜的跪姿让他的双腿已经麻木了,艰难的爬起来,又跌倒,又依靠着双手的力量将身体撑起来,又一次重重的跌倒,这仿佛是故人对他抛下甄闻心的惩罚,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终于挪到了车上,靠在座椅上,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现在的甄华可开不了车,膝盖上鲜血淋漓,双腿的麻木更是让他暂时成为了一个残疾人。甄华似乎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受了这么重的上,直到透过车窗,他才发现了那一地的碎酒瓶,而他跪着的那块地方,酒瓶的碎渣上都带着鲜血,可是他似乎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喝酒断片的事情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
甄华当然记得上一次自己断片是什么时候,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他的酒量也不过是三四瓶啤酒的量,可是高中毕业那一天,在谢师宴上他喝了足足一箱酒,然后第二天一早,他根本记不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根据许多人拼凑出的零碎的记忆,那一晚他将自己的懦弱彰显得一览无遗。那一晚,吃了饭之后,他们去了ktv,根据同学们的描述,那一晚的自己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闻子心的身边,而且是以一副小孩子的嘴脸,躲在闻子心的身后,而闻子心似乎也没有办法。
这些都是同学们零星拼凑出来的,甄华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只不过后来根据闻子心的阐述,似乎也八九不离十,那一晚他喝醉了之后,躲在闻子心的身后,每一次有人要敬酒,他又会怯生生的偷摸出一瓶酒,然后给自己强行灌下去,还会把空酒瓶偷偷的扔到很远的地方,似乎这就不是他喝的了一样。
甄华想到那一次断片,着实搞笑,那一晚自己做了什么,他浑然不知,而这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当年的自己醉酒后表现出的是怯弱的一面,而昨晚的自己,看这一地的碎酒瓶,想必不可能怯弱吧,昨晚的自己恐怕就是展现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粗暴的一面吧。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昨晚的他一言不发,心中满是忏悔,喝完一瓶就将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硬度7左右的酒瓶,每一个都被摔得粉碎,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在一杯又一杯的酒液中,迷失了自己,以至于把自己弄出一身伤,可是昨晚的他,却是沉静的可怕,没有任何愤怒的痕迹,表情极度的平淡,但是每一个酒瓶却都摔得粉碎。
而现在的他,无力的躺在靠椅上,他的车上没有急救箱,仍在流血的膝盖,他只能撕开自己的衣服做一点简单的处理,但也没有多大作用,现在的情况必须要喊救护车,他可能还需要在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他现在就连最基本的自救都做不到,这可是山区,根本没有信号,而这一次出门,他也没有带卫星电话,而且这里根本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用不了多久,失血过多、饥饿、脱水的症状都会爆发,那时他就算对这个世界仍有留恋,也已经没用了,一个人在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必死无疑的。
他有想过寻死,但是他没有想到,昨晚喝醉后的想法,在第二天一早就实现了,膝盖上的鲜血仍在流淌,似乎有一些玻璃碎片扎进了肉里,简易的处理根本止不了血,而他现在能够做的事情似乎也只有躺在车上等死,就算想要挣扎,可是最基本的他也需要开车离开这里,到一个有信号的地方,喊救护车,而现在他若是想要离开,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一辆车,可惜他的腿早已麻木了,哪还动得了?
于是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自己死亡的那一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很渴,酒醒之后,他的嗓子干得要冒火了。他很饿,昨天他喝了一整天的酒,除了一顿早餐,而今天他还滴米未进。可是这都比不上血液流失过多而产生的虚脱感。他清楚自己的生命在流失,真正的流失,他要真正的面对死亡了,可是他却没有丝毫恐惧,他早已能够坦然的面对死亡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无奈的一笑。
安静的躺着吧,收纳盒里还剩几盒香烟没有开封,想到自己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戒烟也没有了任何意义,索性放纵一回吧,虚弱的身体似乎连香烟的包装都撕不开了,艰难的将香烟叼在嘴上,可是火机却又开始与他作对,尝试了几次,打不着,又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香烟点着了,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了浓郁的烟雾。
这处悬崖原本是,远山连绵不断,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波涛奔腾,巨浪排空,犹如仙境,可是甄华在此待了一晚,却是一片的狼藉,满地的碎酒瓶,烧成灰尘的香烟以及钞票,混合着他的血迹,这般景象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弄出来的,就好像发生了一场混战,极其血腥,极其暴力,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只是一个人喝酒后极为平静的做出来的呢?
甄华的疲惫感已经在开始加剧了,而他无能为力,只能一根接着一根香烟吸着,或许仍有不甘,但是他也放下了,得不到的就应该释怀,无法守护的也就放弃,他不甘心,若是有更长的寿命,也许一切都能实现,可是他也同样明白,命中注定自己只能如此,便也不再强求了吧,就让最后的这几根香烟,送自己一程吧。
甄华一根接着一根,虚弱的身体在香烟的刺激下,似乎还恢复了几分活力,不过甄华也并不打算做什么了,打开了所有香烟的包装,不断从烟盒里抽出香烟,从刚开始的三分钟一根,到之后数十秒一根,他就像是一个销烟机器,疯狂的吞云吐雾,虚弱的躺坐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或许正是因为面临死亡,所以毫不恐惧,他知道的,时间快到了,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模糊,嘴上叼着的香烟已经烧到只剩下滤嘴了,烟灰落在他的衣服上,他努力的吐掉了滤嘴,艰难的从烟盒里掏出最后一根烟,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在嘴边,点燃。
香烟跟随着他的呼吸燃烧,而他的双眼已经合上了,陷入了休克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假死,不过若是再不进行治疗的话,那么假死也就成了真死,只是现在他可没有治疗的条件,在这荒郊野岭,他已经没有希望了。
可惜奇迹往往都发生在绝望的时候,而这时一台直升机稳稳的落在了甄华的旁边,强烈的气浪将甄华嘴里那根香烟吹走了,同时吹走的还有狼藉的灰烬,而奄奄一息的甄华也被直升机上下来的人接走了。
甄华被抬上了直升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医院,而那个乘坐直升机赶来的人,此时正在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