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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膀猿截道遇义士 林间鸫下山逢怪道

    话说李铮听了秋雁之言大惊,说道:“好险!好险!秋雁,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我常对你说,江湖上最难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独行的女子。遇见这种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点你,不曾造次;不然,你这条小命已经送到在死城中去了。”

    孙振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几时听见你说是同和尚结过冤仇?你何妨说出来,我听一听。”

    李铮道:“你道这和尚是谁?他就是当年前叱咤江南的宽膀猿郑忘呀!”

    孙振听了,不禁大惊道:“要是他,真有点不好办呢。”

    李铮道:“当初也是我一时大意,不曾斩草除根,所以留下现在的祸患。可怜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哪里说起!”

    孙振尚未答言,国蕤、秋雁两个小孩子,初出犊儿不怕虎,俱各心怀不服。秋雁还不敢张口就说。国蕤气得粉面通红,说道:“世叔也是灭自己威风,增他人锐气!他狠上天也是一个人,我们现在有四人在此,惧他何来,何至于要奔走逃亡呢?”

    李铮道:“贤侄女你哪里知道。事隔多年,你父虽知此事,也未必记得清楚。待我把当年的事说将出来,也好增你们年轻人一点阅历。在十几年前,我同你父亲、你林叔父,在江北诸省享有盛名。你父亲剑法最高,又会使各种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称‘梅花飞剑’。你林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条链子镖,人送外号‘铁索神刀’。彼时我三人情同骨肉,练习武艺俱在一块。为叔因见你父亲练轻身功夫,是我别出心裁,用白绸子做了两个如翅膀的东西,缠在臂上。哪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这两块绸子借着风力往上跳,也毫无妨碍。我夜行时都是穿青衫,因此人家与了我一个外号,叫作‘林间乌鸫’。我三人因英雄侠义,做事光明磊落,又被合称为‘京城三杰’。我们弟兄三人,专做行侠仗义的事。那一年正值世道动荡,官逼民反,我一商贾好友,由陕西回扬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请我护送,我当然义不容辞。谁想走在路上,便听闻南方有一强盗,名为宽膀猿郑忘。绿林中的规矩:路上遇见买卖,或是到人家偷抢,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没有仇怨,绝不肯轻易杀人,奸淫妇女尤为大忌。谁想这个郑忘心狠手辣,无论到哪里,就是抢完了杀一个鸡犬不留;要遇见美貌女子,更是先奸后杀。我听了此言,自然是越发当意。”

    “谁想走到南京的北边,正在客店打尖,忽然从人送进一张名帖,上面并无名姓,只画了一只人猿。我便知道是郑忘来了,我不得不见,便把随身兵器预备停妥,请他进来,我以为必有许多麻烦。及至会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凶恶,可是他并未带着兵器。后来他把来意说明,原来是因为慕我的名,要同我结盟兄弟。我纵不才,怎肯与淫贼拜盟呢?我便用极委婉的话谢绝了他。他并不坚持,谈了许多将来彼此照应,绿林中常行的义气话,也自告辞。我留神看他脚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概因酒色过度的关系,神弱些许。我送到门口,正一阵风过,将一扇店门吹得半掩。他好似不经意地将门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卖弄。我懒得和他纠缠,偏装不知道。他还以为我真不知道,故意回头对店家说道:‘你们的门这样不结实,留心贼人偷啊。’说时把门一摇。只见他手摸过的地方,纷纷往下掉木屑,现出五个手指头印来。我见他如此卖弄,真气他不过。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头看见对面屋上有两片瓦,被风吹得一半露在屋檐下,好像要下坠的样子。我便对他说:‘这两块瓦,要再被风吹落下来,如果有人走过,岂不被它打伤么?”说时,我用一点混元气,张嘴向那两块瓦一口唾沫吐过去,将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对我说道:‘京城三杰,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我后会有期,请你千万不要忘了刚才所说的义气。’我当时也并不曾留意。”

    “他走后,我们便将往扬州的船只雇妥,将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们的船,紧靠着一家卸任官员包的一只大江船,到了晚上三更时分,忽然听得有女子哭喊之声。我因此时地面不大平静,总是和衣而睡,随身的兵器也都带在身旁。我立刻蹿出船舱一听,仔细察看,原来哭声就出在邻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错,一时为义气所激,连忙纵了过去,只见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舱缝中一望,只见郑忘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船舱内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衣已经剥卸,连气带急已晕死过去。那厮正在脱那女子的中衣时候,我不由气冲牛斗,当时取出一技金镖,对那厮打了过去。那厮也原有功夫,镖刚到他脑后,他将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将灯吹灭,就将我的镖先由舱中打出。随着纵身出来,与我对敌。我施展平生武艺,也只拼得一个平手。我因我船上无人看守,怕他有余党,出了差错,战了几十个回合,最后我用宵云剑穿云拿月的绝招,一剑刺了过去。他一时不及防备,将他手指断去两个。这样淫贼,本当将他杀死,以除后患,才是道理。叵耐他自知不敌,登时将刀掷去,说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话吗?如今我敌你不过,要杀请杀吧。”我不该一时心软,可惜他这一身武艺,又看在他师父火眼狻猊盛骏的面上,他白天又与我打过招呼,所以当时不曾杀害于他,叫他立下重誓,从此洗心革面,便轻轻易易地将他放了。且喜那晚他并不曾伤人,只用点穴法将众人点倒。我将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回船。他从此便削发出家,拜五台山铁头罗汉法元为师,炼成一把飞剑,取人首级于十里之外,已是身剑合一,口口声声要报前仇。我自知敌他不过,没奈何才带上我女儿双燕避往四川。我等武艺虽好,怎能和剑仙对敌呢?”

    谈话中间,忽听空中一声鹤唳响彻云霄,众人听得出神,不曾在意。李铮听了,连忙跑了下去,一会回来。

    秋雁问道:“刚才一声鹤唳,师父为何连忙赶了出去?”

    李铮道:“你哪里知道。此洞乃是巴山最高的山洞,云雾时常环绕山半,寻常飞鸟决难飞渡。我因鹤声来自我们顶上,有些奇怪,谁想去看,并无踪影,真是希奇。”

    国蕤便问道:“周世叔说来,难道郑忘如此厉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没法可施吗?”

    李铮道:“那厮虽然剑术高强,到底他心术不正,不能练到登峰造极。剑仙中强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儿双燕的师父茅山云锦大师来说,他便不是对手。只是茅山离此地甚远,地方又大,一时无法找寻,也只好说说而已。”

    孙振道:“贤弟老躲他,也不是办法,还是想个主意才好。”

    李铮道:“谁说不是呢?我意欲同秋雁的母亲商量,托吕敏早晚多照应,将秋雁带在身旁,不等他约我,我先去寻他,与他订下一个比剑的日子,权作缓兵之计。然后就这个时期中间,在茅山寻找云锦大师,与他对敌,虽然有点伤面子,也说不得了。”

    孙振听了,亦以为然,便要同李铮一同前去。

    李铮道:“此去不是动武,人多了反而误事。令媛每日功课,正在进境的时候,不可荒疏,丢她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还是不去的为是。”

    众人商议停妥,李铮便别了李氏父女,同秋雁直往山下走去。

    那时已是秋未冬初,金风扑面,树叶尽脱。师徒二人随谈随走,走了半日,已来到巴山下。忽然看见山脚下卧着一个道人,只穿着一件单衣,身上十分褴楼,旁边倒着一个装酒的红漆大葫芦。那道人大醉后,睡得正熟。

    秋雁道:“师父,你看这个道人,穷得这般光景,还要这样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

    李铮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们大好神州,亡于胡儿之手,那有志气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没在风尘中的人正多呢。他这样落拓不羁,焉知不是我辈中人哩。只是这样凉的天气,他醉倒此地,难免不受风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觉得有点饥饿,等我将他唤醒,同去吃一点饭食,再赠他一点银两,结一点香火缘吧。”

    说罢,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轻轻唤了两声:“道爷,请醒醒吧。”又用手推了他两下。那道人益发鼾声如雷,呼唤不醒。

    李铮见那道人虽然面目肮脏,手指甲缝中堆满尘垢,可是那一双手臂却莹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为急于要同秋雁回家,又见他推唤不醒,没奈何,便从衣包内取了件半新的湖绉棉袍,与他披在身上。临行又推了他两下,那道人仍是不醒。只得同秋雁到附近饭铺,胡乱吃了一点酒食,匆匆上道。

    到了无人之处,师徒二人施展陆地飞行的脚程,往奉节走去,哪消两个时辰,便已离村不远。李铮知道秋雁之母甚贤,此去必受她特别款待,劳动她于心不安,况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饭再去,便同秋雁走进一家酒饭铺去用晚饭。这家酒饭铺名叫食为先,新开不多时,烹调甚是得法,在那里饮酒的座客甚多。他师徒二人归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秋雁忽然看见一件东西,甚是眼熟,不禁大吃一惊,慌忙喊叫李铮来看。

    欲知所惊何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