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
苏见星心里暗道一句,正想留步看一眼热闹,不防背后一记大力袭来。
苏见星:“……”
她倒是灵活地避开了马琮那一脚,却避无可避的被逼进明心洞内。
站稳后,侧头看一眼身旁不远处被踹了飞趴进来的谭熠,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恰好谭熠抬头,四目相对。
谭熠:“……你笑了是不是?”
苏见星背手:“你看错了。”
谭熠:“不可能,我看得真真的。”
苏见星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漫不经心地应道:“那就是吧。”
谭熠:“……”他是嫌自己不够丢人才问的吗?
悻悻住了口,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回头看去,只见原本洞口的地方已然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出是个洞口的样子。
苏见星:“别看了,是阵法。”
谭熠也看出来了,奇怪道:“不是说明心洞是个洞穴吗?怎么又有阵法?”
苏见星看他一眼,眼神颇为奇怪。
谭熠:“怎么了?”
苏见星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出门太急让你把脑子落下了?”
谭熠:“……”闹了个大红脸,都怪刚才被踹进来的姿势太过羞耻,让他为化解尴尬没话找话,现在好像弄巧成拙,更尴尬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苏见星继续打量周围的环境。
刚才的阵法其实就好比一扇门,只能进不能出。
若是记载无错,他们只有顺利走到洞穴的另一端才算经过了试炼。
只不过这眼前黢黑的洞穴里到底藏着什么才让各宗一致觉得适合作为第一道试炼呢?
苏见星想着,谨慎起见,并未先走动,而是将神识铺散开来去前面探寻。
谁料神识并未散开太远就被一道轻柔的力量给阻挡了回来。
那力量虽柔和,却不容违抗。
苏见星虽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用神识硬碰硬的试试看,但因已经察觉到那力量是属于禁制,且还不止一个,遂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是来过试炼,不是来拆家的。
但只是这么略略神识一扫,对于明心洞里都是些什么心中依然有数。
于是,苏见星不再多想,一步迈出,踏入黑暗之中。
落后半步的谭熠见她方才还神色严肃,不肯随意走动,这会儿却又突然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向前走了,下意识伸手,张口唤她:“苏……”
话音还未落地,苏见星的身形已经隐没于黑暗之中完全消失不见。
谭熠:“……”他觉得自己今日无语的次数似乎有些太多了。
一步之差,苏见星已然不见了踪影,谭熠这会儿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什么。
这明心洞,看来只能一个人过。
这样想着,谭熠也不多浪费时间,学着苏见星的样子,一脚踏入黑黢黢的洞穴之中……
一步之遥,苏见星已然落入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
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卧室。米白色的墙面、靠着墙角的一张铺着淡粉色条纹床品的单人床。
床头紧挨着一个一人高的书柜,床尾立着一个衣柜。
这让紧凑的布局让整个不大的空间更显得拥挤。
房间中唯一显得空旷的便是对面那扇窗了。
窗户向南而开,是那种两扇向外推开的老旧款式。窗格是木质的,将本就不大的一扇窗又分成了三格。
此刻两扇窗都大开着,内里还有一层纱窗,隔着蚊虫,却挡不住透过纱网送进屋内的习习凉风。
窗台上摆着几盆掌心大小的多肉绿植,窗下放着一张原木色的桌子。一排工具书整齐地挨着墙面摆放。
桌角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照亮那桌面上摊着的一张写了一半的试卷。
苏见星走到桌前桌下。一伸手就能够到桌上那支打开了笔盖的圆珠笔。
她低头去看那张试卷,发现试卷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水痕,不大,其中一滴正巧洇染了写好的几个字,糊成了一片。
这场景……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
这是什么地方?
苏见星的目光在整个桌面上梭巡。虽然还没有得出答案,但她的心脏已经开始砰砰狂跳起来。
“咚、咚、咚。”三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却将苏见星惊得差一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她扭头看向那道原木色的门,紧紧攥着拳头,手心里都是汗。
她的心跳加剧,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在害怕什么。
敲门声响过后,整个空间陷入短暂的安静中,似乎在等房间主人的回答。
但苏见星没有说话,她目光紧紧盯着门口。
片刻后,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和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柔和的女声:“见星,妈妈可以进去吗?”
苏见星依旧没有说话。她的眼眶却已然红了一圈,有泪水在其中打转,却依旧倔强的没有掉下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想起来了,这是哪里。
这是她曾经的家,是上一世一切还未开始时她所生活过的那个狭小却温馨的家。
敲门声一次又一次的响起,女声也一次比一次的大,声音里透着交集和担心。
“见星,你在里面吗?”
“见星,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没有弄清楚真相就批评你。”
“见星,快点开门,原谅妈妈吧。”
“宝贝……妈妈给你道歉,妈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太累了。
苏见星默默张口,无声地吐出外面女人未尽的话语。
她只是太累了。怎么能不累呢?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在城市间,煤气水电、柴米油盐……
生活的磋磨让她如花般娇嫩的容颜迅速老去,眼角不知何时就爬上了细纹。
而自己,则是加速她衰老的元凶之一。
原本淡到已经连影子都模糊的
记忆突然在这一刻苏醒。
她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那一年她也是十六岁,正是初三的暑假。
无意中听见隔壁的大婶在给她女人介绍对象。
女人婉拒:“见星还小,我暂时不想考虑。”
大婶劝道:“你家见星已经不小了,开学就上高一了,学习也不用你愁。就是现在学费太高。我见你一个人打几份工,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前几天你还突然晕倒……”
听到这里的苏见星就是一怔,她知道母亲很累,每日从早忙到晚,却不知道她打了三份工,更不知道她还晕倒了。
后面的话,苏见星便没再听了。
十六岁的少女敏感又倔强,她知道若没有自己,母亲会有另一番自由的人生,但为了她,却甘愿受这奔波之苦却还隐忍不提。
回到房间坐着发呆,不知不觉便从白天到了夜晚。
黑色的夜幕笼罩着大地,城市里亮起了万家灯火时,女人回来了。
面对一室的漆黑,母亲打开灯,声音不安地喊了一声:“见星。”
苏见星从长久的沉默中回神,起身来到客厅。
“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啊?吓了我一跳。”女人一面换鞋,疲惫的面容迅速换上了笑意。
苏见星却没有笑:“我听见了。”
“什么?”女人没有听清,问道。
“你去相亲吧。”苏见星道。她看向女人不可置信的脸,嘴巴一张一合,冷漠地、一字一句道:“你去相亲,找个人结婚,不要再这么辛苦了,这样我的学费也着落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不大的空间中回响。
苏见星只觉得“嗡”地一下,耳朵在响,脸也麻了半边。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挨打。
女人:“……”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苏见星的脸,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一瞬间情绪失控。
苏见星没有说话,她垂下眼,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将女人慌乱的声音彻底隔绝在门外。
后面发生了什么?
哦,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胡乱地抽了一张卷子来写,写着写着,眼前就有些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流出滴落在她握着笔的手上,滴落在已经写上了字的试卷上。
她自然知道女人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那一瞬间对自己突然失望了而已。
苏见星从没有那么一刻痛恨自己的存在。
她的存在从没有给女人带来什么,只有拖累。
如果她不存在就好的,如果她消失就好了,她不想做个拖累,她想……做个对别人来说有用的人……
冥冥中有一道模糊的声音传来,召唤她,渴求她、需要她。
她顺应了那道召唤,来到了修仙界……
至此她和女人之间隔着的不止生死,还有那万千世界。
悔吗?
自然有过的。年少时的她想问题太简单,处理问题也太过简单粗暴。
只是她懂得这些的时候,即便身处仙界却依然无力突破那万千世界阻隔回到最初。
门外,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苏见星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地转动。
门开了。
露出女人急切而又愧疚的脸。
“见星、见星你终于开门了。你原谅妈妈,是妈妈不对,不该打你。”
女人带着哭腔张着手臂将苏见星揽进怀中,紧紧的拥抱。
苏见星顺从接受她的拥抱。
那拥抱和记忆中一样,温暖,带着母亲独有的香甜气息。叫人贪恋又舍不得放开。
只不过——
“对不起。”苏见星微微有些暗哑的声音响起。
女人的动作随着她的声音而微微一僵,“什么?”
“对不起。”苏见星再次说道。她抬起手,回抱住女人,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我不生你的气,只是有些心疼你。希望没有我之后,你能更自由的生活。”
这是她当初选择顺应那道异界召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松开女人,苏见星微微向后倾身,将她的容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将她的模样深深刻进识海间。
而后,苏见星牵起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
她没有拭泪,任由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轻声道:“该道别了。”
女人愣愣的看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反应。
苏见星却没有管这些,对着女人轻轻挥手,做最后诀别:“再见,妈妈。”
有风乍起,吹得苏见星衣袍猎猎作响。她站在原地未动,而周围的一切却扭曲了起来,离她远去……
很快,景色在她眼前重组,却不再是她之前看见的那个房间。
她站在一个洞穴中,在她身后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洞窟,的她面前则是亮着光的洞口。
很显然,她已经通过了明心洞,只等向前跨出一步便可出洞完成试炼了。
明心洞,明心,明心见性。所以就是这个意思吗?
苏见星并没有急着出洞,反而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从她入洞到出洞这个过程其实只走了短短几步,却已经跨越整个明心洞,却并不代表整个明心洞只有短短几步远的长度。
只能说这世上最能触动她心底深处、只余遗憾的可能只有这一段过往了。
她无法回溯过去去和女人好好告别。
因为当初她回应那道来自异世的召唤时用来当做交换的条件便是让从女人的生活、记忆中彻底抹去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所以幻境中她和女人的告别其实不过是她在和自己上一世年少时的遗憾挥别。
好一个明心见性啊。连她那数千年前的陈年老账都能翻出来看一看。
哂笑一声,苏见星不再留恋,一脚踏入白光,踏出明心洞。
此刻洞外站着不少人,皆是各宗前来的高层们。他们三三两两站着聊天,神情放松自如地仿佛是在踏青游玩。
见洞口的阵法亮起,顿时所有人天也不聊了,往那一处看去。
明心洞试炼开始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怎么就有人出来了?
洞外的这些对于洞内的布置清楚得很。
洞内幻境密布,简直就是连环套,一个套一个,除非心无尘埃、不染纤尘者才能快速出洞,别的——
没个三五日免谈。
其实,众人心中公认的最快出洞的弟子应该是梵音谷的那群和尚。
但就算是和尚也不会有这么快吧?
众人看看那白光又眼带羡慕地看向众人间脑袋锃亮的真一大师。
已经有人准备上前恭喜了。
真一大师唇角微翘,似乎也笃定第一个出来会是自己梵音谷的弟子。
他双手合十,一声佛号刚要出口,恰在此时,白光渐渐隐去,露出一截鸦青色的长发来。
黑发?
真一大师那声佛号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