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天,从微微泛白,再到天光大亮,太阳下山了,一点点的墨色,填满了广袤的天幕。
绿珠看天色,陈生看她,两人安静的,任由时光从旁边溜走,终于等到了夜幕。
天黑了,但地上灯火璀璨,一点没有昏暗之意。
一个个的人影,走上街巷,蹲在洗龙河畔,放逐河灯,一派喜庆。
“可以出门了。”
绿珠眼中,透露着浓浓的喜色,等了大半天,终是等到了玲珑娘娘节最为热闹的时刻。
“走。”
陈生利索道。
而后,街巷中多了两道欢乐的声音。
俩人没有太多的计划,有点随波逐流的意味,看着旁人的笑脸,也跟着笑,遇见有趣的,也跟着凑上去,一同围观。
呼……
嘈杂闹腾的声音,由远而近来,是一群汉子,手中舞者一条燃烧的火龙,奋力舞动,像是活起来了一样,有种昂扬热烈的情绪。
火龙之后,是三五个戏法师,或是舞剑,或是喷火,有个拿起剪纸一抛,落在虚天上,似有天人仙女在奏舞,迷离神秘。
还有,敲锣打鼓,戏乐不停,各种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绚烂啊。”
绿珠眼睛有光,看得有滋有味的,一边笑着,一边拍手礼赞。
这是和术法威能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尘世最为纯朴的光影声色,有种直击心灵深处的动感。
“是挺绚烂的。”
陈生随意道。
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说表演。
“花灯,普通的三文钱一个,精致的五文钱一个。”
小商小贩不少,尤其是玲珑娘娘节最不可缺少的花灯了,各色各样,摊主们也是各显神通。
一个小推车,从陈生的旁边走过,让他叫住了。
“挑两个。”
他轻拍了绿珠的肩膀,让她回过神来,挑选花灯,放洗龙河祈福了。
“月亮船和一对小人。”
绿珠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两个花灯,给了小贩一小块碎银子,让其解下来。
“这对小人太小了,人又太高,容易翻船的。”
陈生提醒着,言语平静,在意的不是花灯,而是绿珠的情绪,不想对方因为些许小事的疏忽,而感到失落。
“小人放月亮船上,有种扬帆出海的感觉。”
绿珠眉眼飞扬,平日治理白玉峰,这么大的一份基业,也没甚情绪,却为算计到两只小小花灯的组合,而感到高兴。
“那是不是只能许一个愿望啊。”
陈生笑问道。
“两个愿望的。”
绿珠皱着好看的眉毛,理清头绪,觉得不能这样算,两只花灯和两块鱼符,都是双份,绝对能许两个愿望了。
她很认真,抬起头来,却是看见陈生有些调侃的眼神,闹着抓了抓他的头发。
然后……
两人跟随着游人,来到了洗龙河畔,河水静谧,月光很柔和明亮,照彻得四周明净,水波潋滟,似如隐匿的龙宫般,神秘绚烂。
绿珠将月亮船放进水里,一手压着,一手拿起两个小人的花灯,放在了上面。
陈生再是拿出了两枚鱼符,一头一尾,给压住了花灯,稳稳当当的。
“许愿吧。”
他温柔的道。
绿珠的愿望不知道是什么,有点长,絮絮叨叨的,听不清。
不过,大抵跟他一样,是平安喜乐吧。
“完活,启航了。”
说完,绿珠将压着月亮船的手放开,花灯顺着流水缓缓的走去,承载着人们的念想,越走越远。
在那一片遥远之地,花灯越聚越多,像是照亮了一角夜幕般,有种瑰丽难言之感。
灯火下。
有这样一群人,看着宛如新生的四九城,心绪起伏,不能尽情的享受如今的欢乐。
“一年之前,我怎敢奢望四九城有如此鼎盛之貌。”
朱日正仰望着繁盛景象,心中激昂,前一年和今年,真是两副不同的光景,说句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四九城越好,他们这些本地豪强,日子也能好过上些许。
“这位大人是有手段的,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书房中,成崆没有被绚烂的烟火蒙蔽,心中明白,烟火背后的秩序,才是一切安宁的保障。
那位仙宗长老,念动之间,让四九城的顶层,为其所用,凝成了一个恐怖的力量。
“他在四九城一天,就是法理,不容违逆。”
对此,王少杰深有同感,虽然王家在变强,但只要他们有二心,不用那位仙宗长老发力,仅仅凝聚起来的这股力量,就能将他们反噬扑杀了。
“不想当年的一段恩怨,却是演变成了一桩美谈。”
关明堂的李承卒,炼起丹药来,手法越发的娴熟了,有了诸方的供给,他家的炼丹师,每一个人的技艺,都有了长进。
只能说,在李承卒看来,百八年前的老祖,招惹了陈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惊霄商会两次崛起,都因此人而起,我不能焦躁,不然也将由此崩溃。”
何宰观看账册的流水,一路狂飙,这种发展速度,只在上次陈生到来惊霄商会才出现过的。
两次,尽皆如此,让他有种天命眷属的感觉,而违逆了这种福报,将会万劫不复。
“这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红线楼掌柜泉奇,应该是几方势力中,心思最为简单的了,远远的看过陈生和绿珠两人游玩,只觉得这两位真是闲散,无有压力,随心所欲。
“今夜灯火璀璨,可是如愿了。”
一心游玩的陈生,不知众人的心意,他的眼里,只有良辰美景心上人,凡俗的一切种种,人心的繁杂念想,从不放在心上。
“如愿,但我想年年都看。”
绿珠点了点头,一连两个时辰,她都沉浸在玲珑娘娘节的欢庆氛围中,要是不是夜深了,人渐渐散了,还不肯舍下。
“那不走了,我俩在四九城中,买个院子住下吧。”
陈生算了下,余下至多也只有四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绿珠的呢。
仙宗之事,暂且搁置吧。
在这么一段短短的旅途中,不留下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可以吗。”
绿珠自然是愿意的,她从不留恋权柄,只一意眷恋情爱,但她也是有底线的,绝不会矫揉造作,去束缚住陈生。
以前,她只是静静的等着,但现在没多余的时间等了,于是小小的贪心了一把。
“可以。”
陈生平静道。
洗龙河畔的火光,渐渐熄灭,人群散去,黑夜彻底的宁静了下来。
美好的一天结束了。
翌日。
“掌柜的,可是有雅致的院子介绍。”
红线楼中,陈生来到了柜台,向泉奇问起了购置居所的事情。
“前辈要走?可是我这里招待不周。”
泉奇一惊,有点慌乱,抛却了陈生的身份,对方是一位很温和的人,这样的人物搬走,本身就是对客栈的否认。
“不是,纯粹是想有个家的样子。”
陈生摆了下手,让泉奇冷静,并说出了原因,将留在四九城几年,继续住在客栈,就有点不合适了。
“这样啊,我打听打听。”
如此,泉奇放心了。
他很利索的出门,两个多时辰后,才回到红线楼,却是通过掮客,物色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
随后,陈生和绿珠跟着,前去过眼。
这是城中的一座院子,位置不错,有种闹中取静的布局。
院子不大,但却很雅致,看得出独具匠心,里面栽种有草木,还有一颗柿子树,挂着拳头大小的柿子,红彤彤的,有点喜庆。
“前辈,你看成吗。”
此间主人也在侧,是个富家翁,似乎知道陈生的些许来历,态度很是恭敬。
“很好,我很喜欢。”
陈生确实对这座小院很喜欢,略微点头,道:“多少钱?”
尤其是那颗柿子树,他很中意,绿珠也很中意,仅此就够理由买下了。
“小人是朱家子弟,哪里敢收前辈的钱银,让家主知道了,定然挨骂,前辈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富家翁直拒,说出了来历,却是朱家子弟。
也是,此间地理位置不错,院子清雅,不是富贵人家,根本无法住下,也不会轻易的抛却。
“不用了,一把归一码,你简单跟朱日正说,他能理解的。”
陈生不是一个贪图小利的人,该多少就多少,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即便富家翁突然反口了,他也能接受,本就是旁人的东西,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里能强抢。
“那收前辈一百两银子,或是丹药折算也行。”
富家翁看出陈生的坚决,不敢胡做聪明,讲出了一个合适的价钱。
“可够?”
陈生很满意,百两银钱是没,随手拿出了一瓶丹药,给了富家翁。
富家翁是不在乎的,但摆出了个姿态,表示公平公正,打开了玉瓶看了一眼,面色一变,忙不迭是道:“够了,这院子便是前辈的了。”
玉瓶中,满满的凝气丹,色泽圆润,药性内敛,分明是极品的货色。
这种东西,放在主家中,都是难求的,他偷偷藏起,后续给子孙炼气境提升个一两层,完全不是问题。
钱货两清,皆大欢喜。
很快的,院子门口就换了牌匾,挂了“陈府”的字样。
绿珠将女主人的身份,做得很足,各处熟悉了一番,特意清查了厨房和书房。
厨房的灶台很好用,碗筷碟子也齐全,方便她施为,营造家的味道。
书房则是仙宗方面,白玉峰和药庐有难以决断的事情,她俩得抽空出来处理一下,但大体而言,是没有棘手事情的。
安家第一天,朱、成、王三家、惊霄商会和红线楼掌柜,是有心来暖屋的,但被陈生拒了。
因为,有绿珠就足够了。
房屋中,早早就点了灯火,柔和的光填满了屋子。
女主人在厨房里忙活,绿珠虽是仙女,但灶台上的事情,处理起来是干净利落的。
陈生在院中坐在,杂货她是不让干的,只静静等着就好了。
“来了……”
一刻钟的时间,绿珠端着盘子出来了,三菜一汤,还有一壶酒,简简单单,却也别有雅致。
有佳人、有美酒、有月,有风,又在家。
不缺风花雪月,不缺市井人家的温馨,堪称完美。
“辛苦了。”
陈生站起身来斟酒,没有理所应当的认为这都是绿珠做的,只有夫妻同心,相互谅解,才能和和美美。
“这种生活挺好的。”
绿珠挺高兴的,年轻时能够入得仙道,尽享仙门的机缘,满足了凡夫俗子的长生念想。
临到了了,由仙而凡,过活得安生,绝对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人生了。
“很好吃。”
陈生动筷了,吃食的滋味虽称不上绝美,但有情意在,却是比一流厨子的手艺,还要来得让人舒服。
两人就着风月,简单一顿,一壶水酒,随意闲散着。
虽是修仙者,但长生之事,近乎是半点不谈,全是人间的东西。
“干干净净,正正好。”
修仙者在吃食上,已经简略了,除却了是天材地宝,凡俗食材,还不如日月精气来得干净。
陈生却是不在意这些,高兴的将案桌上的菜肴,尽数消灭了。
绿珠在笑,虽是知道夫君不愿糟蹋了她的手艺,但还是忍不住的笑,有种被认真对待的幸福感。
过后,两人彻底的扎根下来了。
由于比较低调,这处院子没有客人,但久了,总归是有一点意外。
柿子树下,隔着一堵墙,陈生站在墙内,一根杆站在墙外,往树上捅。
握在杆上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穿着青衫,模样干净,有种读书人的影子。
在他的旁边,是一个小女娃,嘟囔着嘴,有点可爱,又有点凶。
“伱怎么这么笨,打个柿子都不行。”
小女娃有点急,都不想带小童玩了,一篇骈文能倒背如流,干点简单事却是千难万难的,很难不觉得是在敷衍。
“老师知道,非收拾我不可。”
小童快哭了,他从没干过这种事,但没办法,强权之下,只能屈服。
又累,又委屈,偏偏柿子又挂得紧。
吧嗒。
陈生觉得有趣极了。
将手一弹,打断了细细的树梢,两个柿子掉落下来。
“有了。”
小童心下一送,有些高兴,这辛苦的工作终于是结束了。
“高兴什么,都是我的。”
小女娃瞥了他一眼,呆呆的,被说了也不反驳,想了想,还是给了他一个柿子,还是剥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