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极‘美’。
那种美感并非是单纯的出自皮囊,而是来自方方面面。
钟天地之灵秀,得大道之所爱。
即使是普通人,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也再难移开。
那是超脱出俗世的美感。
人世间的任何溢美之词与之相比都将黯然失色。
其近乎道,仿若天地化生一般。
别说是这些在小山村中,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农妇、孩子,就算曾经窥览过仙道之景,自身还是宗师的庄生,都愣了好一会儿。
数年不见,顾担身上的变化可谓是‘显而易见’。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便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注视着他,不舍得挪开半寸目光。
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美感,乃是自身贴合大道的体现。
所谓仙人,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此想来,庄云还真没有喊错。
“孔兄,数年不见,看来你已有极大进境。”
庄生很快恢复如初,将直愣愣的盯着顾担的小家伙搂在怀里,说道:“这是孔伯伯,向他问好。”
顾担上一次见到庄云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孩,如今却已有几分虎头虎脑的态势,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显得极为灵动。
“孔伯伯好,你是仙人吗?”
庄云倒是一点也不怕生,问好之后,便凑近顾担,仔细盯着他看了两眼,大胆的伸出手,篡住顾担的衣角,随即赶忙松开。
似是生怕他会就此腾云而去一般。
“仙人?我可不是。”
顾担蹲下身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哇!”
不过才摸了两下,庄云便兴奋的跳了起来,高声叫嚷道:“仙人抚顶、仙人抚顶!爹爹,是仙人抚顶啊!我要得道成仙啦!!!”
庄云围着顾担,蹦蹦跳跳,极为高兴,甚至伸出双手,对准天际的白云,似是想要就此纵跃而上。
“这?”
顾担有些不解。
“哈,不过是给他讲了些玄奇故事,没曾想被他记在了心里。”
庄生哈哈大笑。
仙人抚顶的传说,在平安村可是极受小孩子们的欢迎。
毕竟,谁不想被仙人看重,抚顶授道呢?
整个世间,此时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位能像此时的顾担那般仙风道骨的人了。
也难怪小家伙会那般兴奋。
恐怕将他所讲过的故事当成了真,毕竟谪仙人都遇到了,抚顶也有了,凭什么不能得道呢?
顾担心念一转,便也已经明白了过来,笑着将不安分的小家伙给抱了起来,说道:“想要得道成仙,靠人抚顶可不行,还要自己努力修行才是。”
“孔伯伯可以教我修行吗?”
庄云倒是极为机敏,当下毫不迟疑的问道。
“跟我修行啊?”
顾担故作为难之色,伸手刮了刮小家伙的鼻子,随口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跟我修行的话,便要时常离家,一去数年不回也很是寻常。怎么样,还想跟我修行吗?”
“啊?”
庄云变成了苦瓜脸,目光在顾担的身上和庄生,以及自己娘亲身上来回扫了几圈,最后还是撅着小嘴从顾担怀里跳了下去。
“我要跟着爹爹!”
庄云转身抱住庄生的大腿就不撒手,似是生怕被顾担擒了去,当真数年不归家。
“哈哈哈!”
顾担大笑。
原本略显几分沉闷的心情,也因为这小家伙的一番闹剧,放松了不少。
“孔兄重归,合该庆贺,摆酒设宴才是。”
庄生牵着庄云的手,带着自己的婆娘,回到自家的厨房中,从院子里选个了长得极为肥美的鸡,又抓上只鸭子,干脆利落的开始宰杀。
当将鸡、鸭都收拾好,回到厨房忙碌的时候,婆娘却是将他拉住。
“这些我来就行。”
“没事儿,不打紧。”
庄生浑不在意。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多陪陪你那个朋友。”
婆娘将鸡鸭从他手中抢过,小声说道。
她纵使见识不多,这辈子也没跑出过方圆百里之地,眼力劲儿总归是有的。
那般人物,怎能怠慢呢?
不供起来上香便已有些不敬啦!
怎能真就冷落一旁,让其等待?
“这些事情,我就能做好,不用你在这儿忙。去吧去吧。”
婆娘将庄生从厨房中给推了出去。
庄生无奈,只能随意的在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凑了过去。
院子里,庄云正缠在顾担身边,要听他讲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顾担问道。
“以前没有听过的!”
庄云立刻说道。
“是么?”
顾担想了想,说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来。
果不其然,庄云连忙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有一天啊,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故事多说了几句。
于是庄云原本兴致勃勃的小脸便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满是不岔的说道:“你这是耍赖!不行不行,这个故事可不行!”
“哦?这都拿不下你?”
顾担眉头一挑,“那你想听什么故事?”
“我要听仙人的故事,很厉害很厉害的仙人的故事!”
庄云斩钉截铁的说道。
“仙人啊?”
顾担面露难色的耸了耸肩,道:“这个我真不熟。”
顿了顿,不待小家伙脸上的失望之色荡漾开来,顾担便接着说道:“不过,我这里有个圣人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啊?”
“圣人?”
庄云挠头,“那是什么?比仙人还厉害吗?”
顾担说道:“对一些人来说,大概真的比仙人还要厉害吧。”
“比仙人还厉害?!我要听!”
庄云眼中泛起异彩,惊奇不已,连连点头说道。
顾担又道:“不过这个故事可是很长的。”
“没关系,我要听!”
“好。”
顾担轻轻点头,说道:“从前啊,有一个国度,叫做大月。大月呢,有一个皇帝,我们可以称呼他为宗明帝。宗明帝在当上皇帝之后,励精图治了十年,国泰民安。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得了奇怪的风寒,御医们围着宗明帝,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治愈他的办法。”
“啊?好皇帝可不要死啊!”
庄云捂着小嘴,小家伙入戏很快,眼中都满是担忧。
庄生也走了过来,并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故事逐渐向前推进。
而‘情节’本身,更是超出了六岁小家伙的认知。
很快他就瞪大了双眼,从‘好皇帝可不要死啊’,变成了‘这个王八蛋怎么还不去死呢’的转变,无缝切换,过渡自然,且真心实意。
但这个故事很长。
所以等到庄生的婆娘在门口喊吃饭的时候,顾担才刚刚讲到墨丘创立墨家,要去皇宫觐见‘坏皇帝’的时刻。
“该吃饭了。”
顾担站起身来。
“别呀!”
正听的入迷的庄云跳了起来,揪住顾担的衣角不肯撒手,接连问道:“后面呢后面呢?墨丘有没有一拳打死那个王八蛋?”
“这个故事你爹爹也知道,你可以问他。”
顾担当即施展‘金蝉脱壳’,祸水东引之术。
小家伙果然立刻掉准了目标,飞扑到庄生的身旁,道:“这个故事爹爹怎么没有跟我讲过?我要听这个!”
“先吃饭。”
庄生无奈,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大腿拖着满是不情愿的小家伙来到了屋子里。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看得出来,庄生的婆娘手艺相当不错,桌椅也是被擦的明亮整洁,菜肴更是色香味俱全,还没到地方便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真就应了当初他那句话,勤快、体贴,能过日子。
饱餐一顿。
众所周知,两个成年人的桌子上摆了酒水,怕是极其耗时间的,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吃饱喝足后也并没有离桌,而是拿着酒水慢饮。
在这偏远闭塞的小山村中,酒水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
但自从庄生当上平安村的村长之后,这里的日子倒是过的越发红火起来,都有余力酿酒饮用,甚至村子里还有人开了一家酿酒之地,可以收些粮食来帮人酿酒。
庄生的媳妇儿很有眼色的拉着依依不舍的庄云离开了这里,留给两人单独谈话的空间。
“怎没教庄云武艺?”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后,顾担率先问道。
以庄云此时的年龄来看,已经到了可以习武的年纪。
有一个宗师父亲在,自身的气血怎么也该好好调整梳理一番,为日后打下根基。
但庄云的身上却毫无半分雕琢的痕迹,显然并未开始练武。
“他若感兴趣,自可随他学习。若无那份兴致,待在平安村亦无甚不妥之处。这里风光秀丽,与世隔绝,倒也不失为个好地方。”
庄生摸着自己尽数花白的胡子,说道。
“哦?可我看那孩子好奇心极重,怕是不会乐意一直待在这里。”顾担说道。
“随他即可,自己过的舒服便成。”
庄生颇为随意的说道。
他并无很多父亲那样对子孙后代有很高的掌控欲,相反,甚至显得有些不着调。
既不为自己的孩子提前规划什么,也不打算干涉此后他的人生。
在庄生看来,人生于世,绝大部分人其实都只能为自己而活。
即使如此,能顺心顺意的做到这一点的人都屈指可数。
大部分人活了大半辈子,只为自己,却仍旧憋屈,甚至苦闷。
若想再增添一笔,为他人而活,便已不再是‘指点’和‘规划’所能做到的事,而是要看个人的缘法。
他自己便是一个相当随性的人。
所幸在‘为己而活’这一点上还算做的不错,却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肆意指画他人的人生,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孩子。
有学武的心可以学武,有种田的心就老实种田,有出门闯荡的心亦可出门闯荡
人生而自由,不必增添枷锁。
这世上普通人才是绝大多数,只要甘于平凡,活路总是不少的。
而若不甘寂寞,那便要看自身本事,而这恰恰才是旁人最难插手之事。
仙人抚顶终归只是一个美好的传说故事。
“你啊.”
顾担摇头,不知自己是该羡慕庄生的心态,还是斥责他这般不上心。
“孔兄训我,怕是没道理的。”
庄生不等顾担说话,便道:“一别便是数年,恐怕也就您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在这方面,其实我也是跟您学习的。”
“.”
短暂的沉默,顾担端起酒碗,道:“喝酒,喝酒!”
几大碗酒下肚,顾担告辞离去。
这里毕竟是庄生的家,他也不好妨碍庄生享受自己的天伦之乐。
而且他自己还有问题需要解决。
比如此时那彰显于外的‘道蕴’,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不凡。
虽然这是得道的有形体现之一,但未免过于高调。
就算不会被‘看杀’,也总是个麻烦。
必须得想出个自晦的法子,不然连出门都是自找麻烦,总不能真就时时刻刻待在深山老林吧?
他又不是个野人。
回到自己的茅草屋之中,顾担做了很多的实验。
无论是旁门左道的易容术,还是通过高深莫测的武道修为直接硬性改变自身的面貌,竟都无济于事。
甚至顾担耗费了大功夫,直接参考仙道术法《掩灵法》,以及自身在第一次鲤跃龙门时领悟的身融自然的方法掺和在一起竟都失去了效用。
此时的他就好似在黑暗之中放光的夜明珠,无论是扁还是圆,光就在那里。
他可以很自然,但不能不凸显于外。
就算雷霆雨露皆是自然之物,耀目的雷霆也仍能够更吸引人的眼球。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顾担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他刚刚炼制出来不久的后天之炁,血炁!
此时的血炁仍在他的心脏中,成为了全身血气的主心骨,与自身肌体共振互感,进行着某种蜕变。
在这种蜕变停止之前,任由他如何伪装,都无法掩盖下自身的‘不凡’之处。
炁乃至宝,便是上古之时,亦是炼气士至高的追求,是大道的有形体现。
炁本就不是什么自晦之物,它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大道至高的权柄之一。
即使是后天之炁,也绝不肯寻常。
最终,在耗费了不短的时日之后,顾担终于发现了目前最妥善的解决办法。
把自己给遮住,眼睛都不漏的那种。
这就叫大巧不工!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