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并无旁人的大殿之中。
各国使臣皆汇聚在此。
说是使臣,实则皆是各国的前任皇帝。
罪己诏后退位让贤是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权利会瞬间转移到新任皇帝的手中,无非是龙椅上换了个人,但想真正去掌控庙堂,不是坐上了龙椅便可以的。
说是换汤不换药有点过,但影响也势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没有信任的臣子,忠实执行命令的大臣,能够对朝堂之中各方利益施加影响的权势皇帝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想当好一个皇帝,也没有那么容易。
在这方面一直被骂的宗明帝反倒是登峰造极,就是不干人事。
在很大程度上,来到夏朝的这几个人,仍旧对自己的国家有着极为关键的影响力。
“我们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甚至还送来了质子,怎连面都不肯见一面?”
大越的前任皇帝脸上是愁云遍布。
作为几国中最弱的一个,是顾担最后光顾的,连一星半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大越一共就剩下俩宗师,就想跟宗师之上去碰一碰?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但也正是因此,大越之行最没有波澜,在见到顾担之后,大越宗师仅是挨了顾担一掌,便干脆利落的决定放弃抵抗。
俗话说的好,祸兮福之所伏,因为大越足够弱,宗师也足够少,反而受到的伤害也最少,哪怕需要分割几成的国库储藏,数量上也要少上许多。
如果从损失这方面考虑,大越绝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论起物资的损失,那绝对是大祈最倒霉。
而论起宗师的失望,大雍也有话要说。
由此可见,有些时候弱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好事。
也正是因此,他才对这一趟夏朝之行报以极大的期望,甚至宁愿将本就不多的护国宗师送来一位给夏朝,就是为了不弱于其余几国。
其心中的打算,无非是讨好一下夏朝背后的那个人,不求给大越换来什么特权,这点数他的心中还是有的,只求夏朝不要改变立国之时所说的那句话。
奉行墨家之道义!
这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
墨家十义涵盖的方面很多,而最让他欣赏的便是“非攻”二字!
非攻非是不攻,而是不行无义之战。
虽然义和不义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可有了这个由头,总不好直接翻脸,反手再将大越镇压吧?
四国伐月,大越几乎什么都没有捞到,反倒是常年未曾停歇的战事,极大的加重了大越境内的负担,如果能够一直赢下去,瓜分掉大月的财富倒也不错,问题是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是他们输了.还得去赔偿夏朝,导致自家内政几乎呈现出糜烂般的态势。
如果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大越境内的狐狸也该叫了,指不定还能从河里再打捞出来几个石人。
面对这种状况,他倒也没有自怨自艾,辞退皇帝之位后,亲身上阵,便是想要再见顾担一面,不求得到什么承诺,哪怕是让自己安心也好,万一能够得到点保证或是意外之喜,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结果一过来便发现,其余几国和他想的是一样一样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哪里需要谁人点拨?
大家心中都非常清楚,只要那个人还没有老死,或者各国境内不冒出一个也能超越宗师级别的强者,那未来这片天下的时代,必将是夏朝的时代!
别看现在王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甚至还要挨骂,可差的无非就是一些能够管理四方的,充足的人才!
只要再等些年,挑选出拥有合适才能的官员,整个国家必然会焕然一新,到了那时,四国再想过来凑热闹,便是热脸贴冷屁股了。
四国送来的贺礼相当大度,前任国君亲自到访,于情于理来说,都给足了尊重,怎就连面都不肯见一见呢?
这着实让人心中无法安稳,最弱的大越,也最为惶恐。
虽然他们疆域小,可他们条件差啊!虽然他们财富不多,可他们的子民穷啊!虽然他们是战败国,但还送来了一位宗师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还想让大越直接跪下来求不成?
如果有用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那等人物所思所想,已与我们不同。凡俗之中的一切,对他而言大抵已无甚值得追捧之物,切莫以己度人。”
大雍前任皇帝倒是还算沉稳,亲眼见证到顾担将大雍的秘而不宣的绝杀轻而易举的按死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反抗的精神。
反正通过武力来端正对方的态度是绝无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去端正自己的态度。
当自身是上位者的时候,别人需要千方百计的揣摩你的态度,眉头挑一挑,嘴唇勾一勾,都能解读出千百种的意味。
可当自身是下位者的时候,那就必须转换心态,来揣摩旁人的意思了。
“此言极是!”
大青前任皇帝也是连连点头,相当认同这番话。
论起和之前大月的矛盾,几国都得往后稍稍,大青才是那个将其得罪的最狠的。
可大青的皇室,也并未被顾担给彻底清算,就连惩罚,也与各国无甚不同之处,是彻底的一碗水端平,并未因为之前的仇恨,就将大青给坑的民不聊生。
单从这份气魄和心胸上来看,对方也绝不是什么动不动就要赶尽杀绝、杀人全家的那种人。
也未曾自持武力得理不饶人,不得不让人敬佩,乃至不敢去违逆。
仁义道德,这四个字说来容易,谁都能够挂在嘴边,可真要奉行何其之难也?
那个人的确做到了,所以他们很服气,无论是不是被武力所慑服,皆拿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过来。
如果对方是个赶尽杀绝之人,此时迎接夏朝的绝不是一份精心准备的大礼,而是无数被逼无奈拼死一搏的大军。
顾担没有竭泽而渔,他们也没有鱼死网破,这对谁都好。
“朕我是个俗人。”
大越前任皇帝有些无奈的说道:“实在揣摩不了此等高人的心性。”
穷的够久,就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简单来说,便是道理我都懂,能不能给个准话?
也好让人心中安定!
“有什么不好揣摩的?宗师之上你不熟,宗师你还不熟悉?”
大雍前任皇帝微微耸肩,“想想大部分的宗师是什么样子,也就差不多了。”
此话一出,大越前任皇帝一愣。
宗师是什么样子?
武力自然是不必多谈。
如果放下武力,大部分宗师其实是什么样子呢?
作为昔日极尽权势的皇帝,宗师并非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知道的并不少。
当个人武力来到了尘世的顶峰,后半生无路可走,这些人还能做些什么呢?
大多数宗师的选择是不断放纵自己的欲望。
比如取那么几百几千个妾室,比如游戏人间一去三十年,比如追寻那渺渺无踪的先天之境,比如在一个即将崩坏的国家举起反旗,比如创建一门学说伸张心中道义.
这些都是个人的欲望,当然,高尚些的也可以喊做理想。
路不能走到尽头,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悲哀;而路已经走到尽头,前方无路,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悲哀?
甚至不下于前者。
位及俗世顶峰的宗师,便是如此。
这也是绝大多数宗师会选的路,他们大多已经能够凭借着心中的心意去做事,别管能不能成,你就说做没做吧!
除此之外,大多数的宗师,其实都很孤独。
是的,孤独。
唯有在面对同辈之人,乃至同层次的强者时,才能拥有颇高的谈兴。
百二十岁的寿元,说来好像不多。
但在这样的时代之中,能够活过七十岁的人又有多少?
真正的普通人,哪怕没有面对什么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崩坏世道,可极端沉重的劳动,也早早就剥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力,能够活过四十岁都算是一种高寿。
而想要成就宗师,即使从一开始便攀爬武道之路,没有三四十年的时间,也绝无可能!
号称天生圣人的墨丘,也是四十岁之后才开始天下扬名。
对于很多宗师而言,时间只会更晚。
等他们成就宗师的时候,同时代的人,大概已经不剩几个了。
在自身抵达顶峰,甚至身体相对于寿元来说正处于‘年轻’的状态时,必须要面对的一件事,便是亲眼见到身边人一个个本就不多的熟悉的面孔渐渐老去。
等他们真正熟悉和适应宗师的实力之后,还能够陪在身边的人,还有几个呢?
非是宗师绝情绝性,自愿孤独,而是亲身体会到这一点后,很多人便开看了。
不是同辈之人,还有什么好打交道的?
过上个几年、十几年,可能人都不在了。
多经历几次之后,哪怕原本颇为热情的宗师,也会被逐渐消磨掉那一份热情,以至于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离群索居,不显人前。
如果宗师身上也需要打上些许烙印,那除了实力之外,孤独,无疑是最大的烙印之一。
“你的意思是说,等到那位存在熟悉的人都逝去后,他可能就不留在大月.不留在夏朝了?”
大雍前任皇帝有些疑惑,“可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能够活到那个时候么!”
的确,除了顾担老去,或者国内有同层次的强者相抗之外,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会自行离去。
但在那之前,也得先等到他熟悉的人悉数老去,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才是。
别的不谈,只说现在的夏皇才刚刚三十岁出头,这离老去还远得很呢,绝对比他们能活。
这中间的几十年要怎么搞?
总不能期待对方明天就大手一挥,拍一拍屁股就走,从此之后再也不回来吧?
梦都不敢这么做!
“不要自视甚高。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说的意思是,对于那位存在来说,咱们和普通人也无异?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关注吾等,所以也不需要出面对你解释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祈应龙终是开口,说的话却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因为顾担显露出的不愿露于人前的态度,所以提及其他来,都用代指而非直呼名讳,反正能够和他们彼此讨论的人,都心知肚明在说谁。
被顾担狠狠教育过一次的祈应龙,反倒是最为沉稳的那一个。
起码他最为相信,顾担不会去背信弃义,否则之前在大祈皇宫之中的时候,何必说那些话呢?
“管理好国家,推崇墨家之道,让百姓过的好一些,做好自己的事情也就够了。他不来找我们,便代表没有改变心意。要是真的过来,可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祈应龙如此说道。
“呵。”
大越前任皇帝亦是冷笑一声。
大祈家大业大,经得起折腾,有足够的底气,可大越没有啊!
国不同,不相为谋!
大祈不想再见到那位,大越想的很,别说是没有骨气,不要尊严都不是不行。
气氛有些僵持之间,留守在大殿门外的太监高声吆喝道:“夏皇到~”
一声呼唤,总算打破了这本已僵住的气氛。
几位使者皆是调整着自己面部的表情,先前略显不欢畅的气氛烟消云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不同程度的笑容。
不说是和蔼可亲吧,至少不会露出生人勿近的模样。
没多久,王莽沉稳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而来,迈入宫殿之中,手掌还拿着一个包裹。
“几位都在?那就太好了。”
见到几人,王莽也丝毫不拿捏仪态,仿佛格外熟识的朋友一般,热情的说道。
“敢问夏皇,可有何事需要帮助?但有所需,我大雍自无不可之处。”
旁人都还没有说话,前任大雍皇帝便率先开口,主打的就是一个财大气粗。
一个从宗师之祸延续至今的国度,虽然一直以来不显山不漏水,内里的财富也是极端惊人的,完全不逊色于大祈,甚至犹有过之。
如果只是给一些东西就能够摆平夏朝,换取大雍安稳的话,那是绝不心疼,甚至是迫不及待。
“不不不。”
一听这话,王莽连连摇头,非但没有点头答应,反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夏朝初建,各位已经代表各国送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夏朝自诩为礼仪之邦,怎可再行索要之事?俗语有言,来而不往非礼也。不能让诸位只为夏朝准备礼物,夏朝,亦有礼物赠之,不逊于诸位!”
“礼物?”
几位前任皇帝面面相觑。
刚刚立国的夏朝,能有什么礼物?还敢说不逊色于他们所精心准备的大礼!
连物资都是他们送的,甚至现在各国还有一大批人手仍在豫州帮忙处理源河决堤后所造成的影响。
除了物资和人手这两个方面,还有什么礼物是能够让夏皇如此骄傲,甚至敢说不逊色于他们的?
总不能准备给一国割让一州吧?
给了也不敢要啊!
抛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几人已是打定了主意。
对方便是拿出一根鹅毛,再将鹅毛分成好几瓣,分而赠之,也定会点头说满意。
省的对方用别的借口来找事儿。
众目睽睽之下,王莽举起包裹,轻轻掀开一角,露出里面藏匿的事物。
里面是一枚枚呈现出近乎乳白色的.丹药?
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年代了还送丹药?
当我们不知道宗明帝被方士给坑了二十多年是吧!
而且看那丹药的数量,有点太多了。
物以稀为贵,由此可见,那些丹药也绝非是什么好东西。
便是想要敷衍,也不必拿大月前朝之事来暗讽吾等!
莫非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们莫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妄图求仙问道,超越夏朝?
心中想法不一,几人呆立片刻。
随即反应过来,干巴巴的夸赞道:“好东西,夏皇有心了!”
(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