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下重击。
人形煞头部的黑色盔甲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让那截石榴枝轻松的敲击在了露出面容的南二头上。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噗通一下栽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那些黑色铠甲也渐渐消融。
像是黑色的雪,慢慢融化了。
那截石榴枝上又晃悠悠的落下来好几片叶子,那可怜的枝头上只残留下来最后的三四片翠绿叶子。
庭院里面一直凝而不散的黑雾也一点点的退了下去,天上的乌云也很配合的移开了身子,露出后面看了半天戏的月牙儿。
白色如薄雾的月光落下来。
“他……不会是死了吧?”
夏知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长出一口气,发现倒在地上的南二一动不动,所以心头又是一紧,连忙问道。
“应该没有……”
姜沁却没有跟夏知蝉一样放松警惕,她把石榴枝交到左手,右手又重新拿起自己的佩剑,冰冷的剑锋指向地上的南二:
“要杀了他吗……”
“不不不……千万不要。”
夏知蝉赶紧走过来,挡在姜沁和昏迷的南二之间,他压低女子的剑锋,带着些许恳求的语气说道:
“他是我朋友。”
“可他已经不是人了,趁现在杀掉他,不然他还会继续作恶的。”
姜沁虽然嘴上还没有答应,但是却很给夏知蝉面子的,把手中的长剑收回到了袖袍里面。
“我有办法。”
“能让他变回人?”
姜沁蹙着眉头,她虽然才修道十年而已,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道法能将已经妖魔化的人变回来。
“至少……让我试试吧。困龙山上的古籍有记载的,要是变成妖魔鬼怪的人一般是不能变回人的,但是煞不一样。”
夏知蝉晃了晃自己已经漏着洞的袖袍,自嘲的笑了笑。有关降妖伏魔的知识,困龙山是最详细的,很多东西都是佛道两门都是没有的。
呃,其实不是佛道两门没有相关的古籍。而是当年燕赤侠把所有的古籍都一股脑的抢……咳咳,借上了困龙山,打那之后就没有还过。
佛道两门还是专注修道长生的,有关降妖伏魔的术法不过是旁支,所以他们倒也是不太在乎。
“妖魔鬼怪,要么是没了魂魄被邪气入侵,要么是丢了肉体只能化兽形。只有煞其实是人被浓郁的煞气和杀气侵入到体内,然后再发生了一些其他的变化,最后才成了煞。”
“一个人要有肉体和三魂七魄,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煞虽然已经算是妖魔一类,但是他的肉体和魂魄是完整的,按理来说只要想办法化去他体内的煞气,就能让他恢复成人。”
姜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石榴枝递给了夏知蝉。
后者接过来,看了看快要秃了的枝头,有些心疼的把东西收进了自己右边的袖袍里面。
“有疗伤的药吗?给我一些。”
夏知蝉倒是不客气,直接跟姜沁讨要起治伤的药,他虽然浑身上下被划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但是仗着黑白玄袍是件顶级法宝,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伤。
但是仰面倒在地上的南二,跟他后背接触的地方已经慢慢渗出来红色的鲜血,要是不赶紧医治的话可能会流血而死的。
姜沁从袖袍摸出来一个白瓷瓶,递了过去。
夏知蝉则是没好气的把南二翻过来,就像在处理一头刚刚宰杀了的死猪一样,没有半点的耐心。
把姜沁给他的药撒在南二背后的伤口处,然后就看见伤口很快的止住了血,然后还结了褐色的血痂。看样子要不了多久,等血痂一落,伤口就算彻底愈合了。
“哎呦喂,可累死我了……”
夏知蝉给南二敷好了药,都没把人翻过来,就直接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姜沁看了看,也走过去坐在夏知蝉的旁边。
“多谢了。”
“明明是我叫你来捉妖的,到最后了反倒是要你来谢我。”
姜沁微微的抿嘴一笑。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如果不跟你一起来捉妖,也不会正好救下我的朋友了……”
夏知蝉伸手从左边袖袍里一掏,把刚才替自己挡了一刀的黑猫托了出来,轻轻的放到地上。
喵~
黑猫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背上清晰的刀伤,还在往外面一点点的渗着黑色的血。
“抱歉了……”
夏知蝉说着,从袖袍里把之前做好的鬼骨饼干都拿了出来,放在黑猫的面前。
喵~
(别以为用这点东西就能收买我!)
虽然嘴巴很硬,黑猫还是经不起美食的诱惑,用爪子上的指甲勾过来一块最大的饼干,然后就在那里歪着头啃着。
咔嗤嗤,咔嗤嗤。
一连吞了好几块小饼干,黑猫黯淡下来的毛皮才渐渐恢复了光亮,背上的伤口也渐渐结痂愈合了,小尾巴也开始晃来晃去的。
看样子她还挺开心的。
唉,吃货就是好哄,不管是天大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烤肉麻辣烫解决不了的。要是实在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顿。
夏知蝉正在逗猫,一回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沁已经跟自己坐的很近了,而且是正襟危坐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多想了,因为女子的目光从来都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过,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吃食的黑猫。
姜沁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伸出的小手停留在半空中,一下想要伸过去,一下又忽然缩回来。
它好可爱啊,但是它是妖!
它是妖啊,但是好可爱!!!
姜沁纠结了半天,最后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一旁观察自己半天的夏知蝉,她没有说话,但是后者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黑猫恢复之后,夏知蝉就把地上剩下来的饼干都收了起来,这个举动惹恼了以为自己可以独霸所有饼干的黑猫。她正张牙舞爪的撕咬着夏知蝉已经快要支离破碎的袖袍。
于是夏知蝉手里拿了块饼干,在那里来回的逗猫。
看到姜沁的目光后,夏知蝉把手里的饼干递给了她,并且示意她去喂黑猫。
姜沁捏着饼干,把手放了下去。
黑猫则是迟疑了一下,她可是很高傲的猫妖,除了那个笨蛋主人可以投喂自己之外,别的人……
嗷呜。
尊严有什么用,比小饼干香吗?
黑猫舔着姜沁指尖的小饼干,偶尔猫舌头还会触碰到她手指上的皮肤,让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
庭院里,那颗干枯了的石榴树下。
南宫第一还坐在自己的坟头上面,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门口的黑雾,一直看一直看,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间听见了一声“啊!哥,我再也不敢了……”的惨叫。
那是二弟的声音,这声好像是当初他第一次打二弟时的惨叫。当初二弟他为了能偷跑出去玩,用蜡烛和被子做成自己正在读书的影子。后来因为蜡烛点着了被子,差点就把整个屋子都烧着了。
那是他第一次打自己的弟弟,用手掌宽的木板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二弟的屁股上面,最后把二弟的屁股打得是又红又肿,好几天连床都下不了。
“呵呵,调皮捣蛋的二弟也终于是长大了……”
正说着,门口的黑雾却一阵阵的翻腾着,在南宫第一的注视下一点点的退了出去,最后消失不见。
“看来他成功了……对了,忘问人家叫什么名字了。”
南宫第一难得也有神经大条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有些虚幻的身体,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花费大量灵力的话,他现在趁着黑雾退去但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在这个宅院里面走一走的,毕竟他现在是鬼嘛。
但是灵力消耗太过,南宫第一有预感,即使黑雾已经退去了,自己还是不能踏出这个院子一步,如果离开自己的尸体太远的话,很可能真的魂飞魄散。
“唉……”
南宫第一看着天上好不容易出现的月亮,受到月光滋润后感觉自己的身体略微凝形了一点,不像之前那么虚幻了,但还是不能离开这里。
“唉……”
他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坐在这里等死的,一直到天亮之后,自己可能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叹什么气呀,我认识的南宫第一可是个不会叹气的人……”
随着声音,一身红裙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
她狭长着眼眸,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的打量着坐在庭院土堆上面长嘘短叹的那个男人。
“玲……珑……”
红裙女子轻轻提起裙摆,然后跳过了门槛,进到了庭院里面。
南宫第一整个人愣住了。
某年某月的那一天,一个人游走江湖的南宫第一来到了一家酒铺,他正坐着喝酒,忽然间门口来了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女侠。
她佩着刀,拴好马,一头闯进了酒铺之中。
也闯进了南宫第一的心中。
从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第一终于是花尽了心思,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侠给骗到了手,让她做了南宫家的少夫人。
“玲珑……”
南宫第一站了起来。
是啊,他都算是死了瞑目的都变成了半鬼魂的状态,那些死不瞑目的南宫家人的冤魂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红裙女子走了过来,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伸出手刀在发愣的男人头顶上轻轻一敲。
当初用的是刀鞘,也不是轻轻一敲。
南宫第一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头顶,虽然作为鬼魂他应该是已经没了痛觉的,但还是回想起来了当初的疼痛感。
“我穆玲珑的男人,可不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家伙……”
女子虽然嘴上这样说,却先红了眼眶。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魂魄没有眼泪的话,恐怕此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
南宫第一没有说话,伸手去抱自己多年没有见的妻子,后者也像是飞鸟投林般钻进了他的怀里面。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你个混蛋!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就没有梦见过我吗!”
女子大声的呵斥着,但是撒娇的意味多过指责。
“即使夜夜梦见你,却也不是真的你……”
南宫第一摇了摇头,也许是不行进行这么悲痛的话题了,他先松开了紧抱着女子的双手。
女子虽然不舍,也从男子的怀里挣脱出来。
“今夜还很长呢,咱们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说点开心的……”
南宫第一牵着自己妻子的手,故作献宝的一指面前的土堆,笑着说道:
“来,娘子请坐。”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院子,女子是知道的。她跟南宫第一成亲后来过一次,知道这颗石榴树是南宫老夫人亲手栽下的。
但是这个土堆,她没有见过。
南宫第一扶着自己娘子坐下,然后才笑嘻嘻的说道:
“这是我的坟头。”
“啊?”
穆玲珑看着眼前不着调的男子,忽然间有些恍惚了。当初他死皮赖脸的跟着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不着调的模样。
“你这个人呀……”
女子撅着嘴巴,半是埋怨半是娇嗔的用手指头戳了一下男子的额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丈夫说的是真是假。
“我这个人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南宫第一蹲在旁边,自己的那个坟头并不大,坐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点坐不下了。
早知道就应该让二弟的那个朋友帮自己再往上来堆些土来,至少弄成可以两个人一起坐的嘛。
“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般的不要脸。”
女子故意拉长了声音。
“我如果不是这么不要脸的话,又怎么能娶到娘子这样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奇女子呢……”
南宫第一干脆坐在地上,半靠在自己妻子的身边,他坏笑着继续说道:
“娘子呀,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谁喜欢你啦!不要自作多情,要不是收了你的那把红霞刀,你又说那刀是给你媳妇的……我才不嫁给你呢。”
穆玲珑把眼一瞪,要是在以前的时候,她早就拿着那把红霞刀把南宫第一敲得满头都是包了。
“是嘛,我可是对娘子一见钟情的。”
南宫第一现在是彻底豁出去了,都是已经死了的人,还怕什么。
穆玲珑听了这句话,侧着脸不想让丈夫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努力了半天,才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
“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最早是很讨厌你这个不会武功的跟屁虫的,后来才把你当个朋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夫妻之间的夜话,总是讲也讲不完的。
一直到金鸡报晓,天下将白。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变成南宫第一坐在坟头上面,而穆玲珑则是侧躺在他的怀里面。
“喂,南宫第一……我们下辈子也做夫妻……好不好?”
男子笑着,低头去寻她的唇。
“好啊。”
金鸡三唱,天下大白。
干枯的石榴树下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