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一切都安静了。
所有在黑夜下的人都收敛起来了自己的爪牙,静静等候着。
有的在等天亮,有的在找猎物。
董家老店最高的青瓦屋顶上,侧躺着一道身影。
夏知蝉一头的青丝只用了一块布条随意的挽起来,还有好几缕发丝就散落在肩头。
秋风吹过,发丝随风摇摆着。
天上的那轮残月洒下了如霜的月华,好像是蟾宫里的仙子把自己贴身手帕丢了下来,就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手边放着一坛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女儿红。
这是董家老店的老掌柜董大伯在自家小女儿满月的那天埋下的,可惜的是董家小女儿未及豆蔻而夭,这坛酒也就一直深埋地下,再也没有机会被挖出来。
酒是极好的,只可惜一个人独酌。
夏知蝉将一碗酒饮尽,他侧过头去盯着天上的群星弯月,轻轻吐出来一口带着酒意的白气。
天很高,高到不可知。
地很远,远到不可见。
人很小,小到不可再小。
所以他要去见识一下,去看看天地的巍峨浩大。
心里这样想着,夏知蝉在醉意的驱使下,恍惚间好像又来到了那扇小木门的前面。
还是好像只要伸出手掌来轻轻一推就能把它打开,就能去窥探门后的世界。
但是夏知蝉却没有伸手,反而是像驱赶蚊虫一样把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幻想驱赶消散下去。
他又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为什么不去推开那道门呢?夏知蝉自认为自己还不到时候,虽然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推门,但好像还差了一份契机。
或者说,他心底有个莫名的声音在不停说着劝阻自己的话。
夏知蝉看过诸多典籍,自然也知道灵官一脉有过不少天才年纪轻轻就迈过那道门槛,然后还在那门后的道路上走出了很远的距离。
心里正思绪万千,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夏知蝉皱起眉头,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放下来手里的酒碗:
“看来今晚有的忙了。”
原本以为就是一些普通的江湖杀手和山贼土匪,没想到居然还有妖邪混杂在其中。
“感觉不对啊,这味道在感觉上不太像妖又不太像鬼……”
夏知蝉拿出来自己的红色酒葫芦,把酒坛里还剩下一半多的酒都收进了葫芦里面。
他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管是什么鬼东西,总之是来者不善的。”
呼——
一阵秋风吹过。
屋顶的那位饮酒仙人已经是不知去向了,连天上的月牙儿都因为他的离去而收敛了光华。
……
后院的大通铺里,炕上躺着十几个镖师,炕边还坐着好几个镖师。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蒙着一层阴暗的神色,都是一言不发。
原本应该不离身的兵刃被歪七扭八的堆在屋子里一个不碍事的角落,好像还不如一堆柴火,根本没人去看一眼。
黄总镖头也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兄弟们心里再想些什么,一方面是被鬼怪之事刺激到了,对自己多年修炼的武功产生了怀疑。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吸入妖气,整个人都身体出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下面,精神也是很萎靡。
“总镖头,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不干镖师了。”
坐在炕上的一个年轻镖师用颤抖着的声音说道。
其他人没有说话,但是这句话一出,至少有一半的人默默低下头来,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大多数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黄总镖头只是抚须不言,他一旁的女子却是闻言把杏眼一瞪,娇声呵斥道:
“一个个的怎么都没胆了?还都是大男子汉呢,可笑。作为江湖人,行走江湖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女子说着干脆站了起来,那玉葱般手指把每一个或躺或坐在炕上的镖师都指了个遍:
“连死都不怕才叫男子汉呐!”
被女子手指掠过的人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他们也不愿意被一个女子这样指责着。毕竟男子汉大丈夫,胆量不能还不如一个女子吧。
“好了,我都知道了。等过了今夜,咱们离开此地之后再说吧。”
黄总镖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抚着胡须,一心盼着今夜快点过去,只要是天一亮了就放心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听风耳忽然间听见了细微却凌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起伏,人数应该还很不少。
“总镖头……”
一声呼唤,把黄总镖头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站起身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上看去。
那是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镖师,他不知道为什么模样萎靡的侧躺在炕上,身上只盖了件薄衫。
老镖师嘴唇抖了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两个颤巍巍的字:
“迷……药。”
这两个字把黄总镖头惊起一身的冷汗,他连忙把每个人都查看了一遍。发现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出现了吃下迷药后昏厥瘫软的症状。
中了迷药!
可是这迷药是怎么中的呢?黄总镖头是久经江湖的人,不夸张的说,只要是下了迷药的酒,他不用喝只要端起碗来就能够知道。
饭菜里面应该也没有,不然他是能够尝出来的。
“丫头,你晕不晕?”
女子瞪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她把峨眉一蹙,疑惑的反问道:
“晕?为什么会晕呢。”
黄总镖头在屋子里面慢慢的踱着步,他感觉到越来越不对劲。目光在屋子里面的各个角落反复打量着,最后落在了桌子边上摆着的几个药碗。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闪出。如果有人把令人酥软的迷药放到了又苦又涩的汤药里面,那就算是神仙也尝不出了。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
黄总镖头轻轻摇了摇头,他拿起来放在一旁的那个木头匣子,然后转头对女子说道:
“丫头,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照顾他们。听好了,绝对不许出门。”
语气中少有的凝重,这让原本想要闹小孩子脾气的女子顿时瘪下了嘴巴,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好吧,三叔,我知道了,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乖丫头,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镇定。”
黄总镖头少见的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女子的头顶,他把宠溺和疼爱都压在了眼底,目光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三叔,要不你别出去了,我害怕……”
女子又不是傻子,她从自家三叔异常的表现就能感觉到不对劲了。心里面的恐慌只能是越扩越大,怎么也止不住。只能是低声哀求道。
黄总镖头只是笑了笑,他推门就走了出去,当然还不忘把门从外面关上,让屋里的女子看不见院子里。
夜色沉沉,连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遮去了大半。
只有几缕破碎的月光洒下来,在院子里的地面上留下来几块斑驳的痕迹。
呼,秋风呼啸而过。
男子在黑夜中闭上了双眼,他把手里的木头匣子轻轻打开,自己的右手手指在每一个暗格上面点了几下。
“在下龙门镖局黄兴……”
声音不大,却在秋风的呼啸声中是十分的铿锵有力。
“阁下不打算现身吗?”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娇笑就像是那刮骨钢刀所发出来的,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嗖嗖嗖,三声极速的破风声。
没有看见黄总镖头动手,可实际上他在刚才就已经用极快的手法丢出来了四枚暗器。
是的,是四枚暗器。
三枚柳叶刀,一枚透骨钉。
三枚柳叶刀厚重,丢出的时候会有破风之声。虽然威力巨大,但是也容易被有心人躲过。
而透骨钉却是极其的玲珑小巧,但一般来说只有击打到人的要害才能造成一定的伤害。
“哈哈哈,黄兴。你还是只会用些小把戏啊……”
月光下,一袭紫衣踏空而来。
紫衣女子手里夹着那枚透骨钉,她眼神玩味中带着不屑的向下看着院子里面的黄兴。
赤足踏在屋顶的青苔瓦片上,不远处还丢着三把已经被折断了的柳叶飞刀。
“阁下是什么人,是与我们龙门镖局有仇不成?”
紫衣把那枚透骨钉慢慢捏碎,她目光中的狠光就像是一潭黑水,忽然间有颗石子落下,被击打着翻涌起来。
“哼哼哼,黄兴,你还记得阴九郎吗……”
阴九郎。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击中了黄兴。
黄总镖头目光顿时凛冽,他当年杀死的十三楼的仇人就是阴九郎。心头一转,他沉声说道:
“阴九郎确实是死在我手里的,阁下莫非是来寻仇的。”
“不错!”
女子脚尖一点,她整个人像只鸟儿一样轻灵的落在了院子里面。
“阴九郎是我的夫君……”
说着,紫衣女子一甩袖袍,一根赤红软鞭就像是毒蛇吐信般钻了出来,直奔向黄兴的面门。
“记住了,我叫毒十三娘。”
黄总镖头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掌间的那木头匣子就被软鞭卷中,然后顺着软鞭传过来了一股巨力。
那匣子里面装着黄兴的所有暗器,自然是不能被人轻易夺走。
黄兴双掌的手指一勾,都用上了鹰爪功的手法。他紧皱着眉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抗争着那软鞭上传来的巨力。
按理来说,一般女子的力气都要比男子要小,再加上毒十三娘是用软鞭传力,而黄兴则是双手发力,应该是很容易就把木头匣子夺回来才对的。
但是这就奇怪了。
黄总镖头只能勉强不让木匣从自己的手掌间脱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开那根软鞭,把木匣抢回来。
“哈哈哈,这个木匣里都是你的暗器对吧?老娘现在就把它们都给毁了……”
听毒十三娘说着,黄兴忽然感觉到原本就卷着木匣的软鞭竟然进一步的缩紧,由此产生的巨大力量把木匣都扭曲到几近变形。
不能再这样争抢下去了,不然木匣很可能被二人的角力直接撕裂成碎片。
黄兴心念一动,他猛地双脚踏地摆出来一副想要跟毒十三娘拼命的架势,但是实际上却是看准时机,松开来了双手。
那木匣就被软鞭卷着抽到了半空中。
连毒十三娘都没有想到黄兴会这么轻易就把木匣松手,双手根本来不及收力。
就在这刹那一瞬间。
黄兴在自己腰间的镖囊上一抹,只听见一声极其清脆的破风声。
五把飞刀,尽皆出鞘。
唰!
因为是几乎同时飞出,那五把飞刀发出来的破风声竟然合在了一起。
砰砰砰砰砰!
当听到破风声时,想要反应就已经来不及了。那五把飞刀几乎是不分前后的刺入到了毒十三娘前胸的各个大穴。
“你……”
毒十三娘话都没有说出口,鲜血就染红了她那件紫衣。
嘭。木匣跌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满身是血,她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是仰天大笑。
更多的“软鞭”从她染红的紫袍下面钻了出来,像毒蛇般摇晃着身躯,盘桓在女子的身边。
“杀……”
女子扭曲着身子,眼瞳中渐渐充满了野兽般嗜血的红光。
“杀……”
皮肉骨骼相互碰撞撕裂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杀……”
眼前哪里还有人的踪迹,明明是一头还披着些许人皮血肉的暗红大蜘蛛。
只有在蜘蛛背上还残存着女子的脸。
那张脸张大了嘴巴,发出嘶哑不堪的吼叫声:
“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