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里是黑店吗?”
听闻此言,原本笑嘻嘻迎客的小二顿时是面色一愣,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夏知蝉几眼:
“客官,您说什么?”
“黑店——就是那种见财起意杀人埋尸的那种店。”
夏知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都没着急进去,而是跟门口揽客的小二哥在那里打趣。
“哎呀——客官,我们这里是大大的好店,绝对不是什么黑店呀。您,您……”
几句打趣把小二哥逼得脸色通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个您字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
“好了,好了,我就勉为其难吧。不是黑店也能住……”
夏知蝉在小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的目光里,漫步进入到了董家老店之中。随着他的脚步,远处地平线上的那轮红日也渐渐沉了下去。
黑夜,将要来临。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夏知蝉当然看见了坐在那里饮酒的南二,他直接是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南二对面的椅子上面:
“再来一壶酒,要好酒!”
……
“你是人是鬼呀……”
南二把手里的红色酒葫芦递了过去,他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疑惑,而是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我?是人也是鬼,是佛也是仙呐。”
夏知蝉接过酒葫芦顺手就塞进了自己右手的袍袖之中,他摇晃着手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哼,臭屁……”南二嘴上说着,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容里面没有半点讽刺不屑,只有单纯的故友重逢的喜悦之情。
夏知蝉端起了酒壶,给南二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冲着傻笑的南二说道:
“来,喝酒。”
南二端起来白瓷酒杯,他看着面前这个可以说相识不久却好像是多年故交的朋友,用自己手里的酒杯碰向夏知蝉端起来的酒杯。
砰,酒杯相撞发出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一碰,南二认定了夏知蝉就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的朋友。他这一生可算是十分坎坷,但是一直有人对他伸出援手,以前是自己的恩师,现在的话就是夏知蝉了。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二人就是这样一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三四壶酒。一直到外面银月高挂,繁星点点,已经是深夜了。
“再喝!”
南二高声喊了一句,自己却是比酒杯更早落在了桌子上面。酒杯从手里面滑落下去,砸在桌子上面滴溜溜的转了好几个圈。
“哈哈哈,就这点酒量还敢跟我喝酒?要知道我当年可是把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师父一起都喝倒过……”
夏知蝉也是醉意朦胧,但是他还是勉强有意识的。他吩咐小二一声,让他把南二搀扶回二楼的上房里面。自己却是提着最后一壶酒,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后面的大院子里。
这大院子里面整整齐齐停着七辆大车,每一个车辕上面最少都有一个人在蹲守,大车上的旗帜在入夜的时候就被摘了下来,然后挂上了一盏镖灯。
在夏知蝉进入后院的同时,最少有三四个人的目光是瞬间投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夏知蝉的打扮虽然在他们看来是奇怪了一些,但是一看醉醺醺的模样,心里觉着应该只是喝多了的客人。
但是出于谨慎,镖局的人还是把各自的武器都拿在了手里,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夏知蝉的一举一动。
院子西南角有口青石水井,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起一团冷色的光晕。
夏知蝉步履蹒跚的走到井口旁边,他顺手把酒壶放到青石井口旁,自己从一旁地上把绑着绳子的木桶拿起来,然后就把木桶丢了进去。
只听见咕咚一声。
手里的绳子渐渐沉了下去,那是地下的井水倒灌进木桶里面所导致的。夏知蝉也没有多等,直接是把木桶又提了上来,用手舀起了一点。
他正好背对镖局看镖车的众人,所以众人也就以为他是打水解渴而已,却没有人看见,他舀起了水只是闻了闻,然后就重新倒回到木桶里面。
“嗯,喝饱了……”
夏知蝉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他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就摇摇晃晃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随手拿来的那壶酒就被遗忘在了青石井口旁边。
天上的月亮很美,在繁星衬托下更显明亮。像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披着一件薄纱的璀璨外衫,端着一柄洁白的团扇,在那里偷眼窥探情郎。
而井里的月亮,却是慢慢变成了一张哭泣的人脸模样。
她蹙着峨眉,两道血泪划下。
……
“三叔……”
一声呼唤,让盘膝打坐的黄总镖头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从里屋里走出来的自家侄女,对于她几天前飞刀杀人的事情还记在心头,所以这一路上都是冷着一张脸,没有跟侄女说一句话。
“三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嘛”
女子瘪着嘴巴,杏眼里满是委屈,这几天她真的有些害怕了。往常她犯点小错误,自家老爹要打要罚的时候,都是三叔出面来求情才免过的。
往常很疼爱自己的三叔现在居然真的生起气来,让她一时间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有些委屈,害怕是因为这次走完镖回家后爹爹一定会狠狠惩罚自己,而且这次三叔不会给自己求情了;委屈的是因为她觉着自己没有做错,不过是用飞刀杀了几个见钱眼开的山野毛贼,为什么三叔发这么大的脾气。
“三叔……”
到这个时候,黄总镖头还是如同木雕石刻一样一动不动,连打量人的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三叔呜呜呜……”
女人嘛,有三招对付男人的绝招,那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大部分男人在女人眼泪面前都会心软。不管丈夫对待妻子还是父亲对待女儿,都是一样的。
小嘴一瘪,杏眼低垂,眼角就有几行泪水流了下来。
“丫头啊……”
黄总镖头总算是开了口,他就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女子藏在袖口的水袋,也没有看见她偷偷往自己眼角抹水珠。
他伸出手来,冲着自家侄女说道:
“丫头,把你的九把柳叶飞刀拿出来给我。”
“三叔,那可是我十二岁生辰那天你送给我的……”
女子用袖角擦去自己刚刚涂在脸上的水珠,她一听黄三叔要收回自己身上的九把飞刀,把柳眉一蹙,心里更是一万个不愿意。
黄总镖头没有再说话,但是圆睁虎目轻轻哼了一声。
就这一声,让那个女子浑身上下一哆嗦。她这次真的是杏眼带泪,不情不愿的从腰间把自己不离身的镖囊解了下来。
黄总镖头把镖囊接了过来,他只是用手一拿就知道镖囊里面少了一枚飞刀。毕竟女子投掷飞刀的本事就是他亲传的,他的本事更是祖传的,从小就拿着飞刀斤镖玩。这些东西有多少分量,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还有一枚。”
此言一出,原本就蹙眉欲泣的女子这次是真的落下泪来。她梨花带雨,一边低声抽泣着,一边从袖口里面拿出来最后一枚柳叶飞刀。
“三叔,我,我……”
“去吧,休息去吧。明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说完,黄总镖头闭上了双眼重新回到盘膝打坐的姿态。
女子一步三回头,几乎是等着自家三叔开口把自己叫回去。哪怕是三叔这次狠狠骂自己一顿,也比这种完全不搭理自己要好得多。
“这个丫头呀。这要是按照我们这一门的规矩处罚,不但要把飞刀收回来,还要把你打镖的手废掉一根手指头呢……”
黄总镖头叹了口气,他一生没有婚娶,也没有什么亲传弟子,自己心里是真的把这个侄女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照顾。
可前几天的事情,也真的让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这个侄女太过娇惯宠爱了。回想当年自己练武的时候,自己父亲对自己是多么的严格,不单是武功修炼,更多的是教自己做人的道理,还有一些江湖上的规矩。
自己二十岁刚刚入江湖时,也是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但也正因为年少轻狂这四个字,不知道在江湖上惹出来了多少的祸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心中五味杂陈百般滋味。
心里正想着,忽然听屋顶上几片瓦发出声响。
那声响很轻,一般人也就以为是夜风吹的或者是有野猫走过而已。但是黄总镖头久经江湖,再加上他们这一门武功里有一种叫“听风接镖”的绝技,练得就是听声辩位的本事。
一般会打镖的人都会练接镖,但是大多数人也就只能从正面接镖,而且只能用双手接镖,少数人会用嘴接镖。但是黄总镖头从小练就,能在漆黑无光的屋子里面同时接住从四五个方向飞来的各种暗器。
所以他的耳力比起一般人要强太多,只是几声普通的瓦片声响,在他听来就是有人用轻功踩在屋顶上发出的声音。
黄总镖头把木头匣子背在身后,又把刚刚从小侄女那要回来的装有九把飞刀的镖囊绑在自己的腰间。
轻轻推开窗户,他就像只狸猫一样钻了出去,紧接着提一口丹田气,整个人飞身就上了房顶。
一轮明月当空,把如霜的月华洒落下来。
黄总镖头则是俯身趴在青瓦上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面色凝重的看着不远处屋顶上的几个黑衣蒙面人,右手轻轻从镖囊里抽出来一把飞刀。
精铁锻造的飞刀,在明月的照耀下泛起了寒冷的白光。
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好像不是冲自己来的,但是出于谨慎还是没有轻易离开,而是继续观察那些人的动静。
那些黑衣人放轻脚步,往前面客栈二楼的窗户靠了过去,他们中为首的一个还刻意去数了数,好像是在找固定的某一扇窗户。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飘过来一朵乌云将原本明亮可爱的月牙儿给尽数遮盖了过去。
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听见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一快两慢三声的梆子声响。那是巡街报点的巡夜之人,他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远而听不见,但是梆子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
一快两慢,正好代表着夜半三更。
正在这时就听见大院子里面一阵骚乱,有人惊慌的脚步声,有兵器出鞘的脆响,也有人哭泣的声音。
那些原本守夜的几个镖师用惊恐万分的声音喊叫道,同时就是紧接着好几声杂乱无章的铜锣声响:
“仓仓仓——”
“来人啊——”
“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