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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年之期

    大河上的迷雾终于是迎来了消散的一天。

    一叶扁舟横于河上。

    碧水涟漪,偶尔见鱼儿冒出水面;白云连天,时而飞鸟掠于云上。

    “今天真是个好天。”

    夏知蝉仰卧在扁舟之上,看着天上不停变化的云团,在那蔚蓝色的画布天穹上勾画着无数形态。

    “我有三百年都没有见过太阳了,身上都快要长绿苔了……”

    扁舟尾端,站着一个黑衣渔翁,手里抓着一根翠绿竹篙。他有些感叹的抬头望着天上的白日:

    “燕赤侠曾经跟我说过,三百年后才会有人为我解开封印。我本来是不信的,这三百年来我也遇见了不少灵官,他们也都是能渡过生死关的,可就是解不开那碑文上的谜题。”

    生死关,就是指夏知蝉之前面对的那只恐怖妖怪。如果能抵抗住幻术激发的欲望诱惑,还能不惧死亡对抗根本战胜不了的怪物,就有资格去解碑文。

    “那怪物其实就是你的本体吧。”

    夏知蝉一语道破。

    “当然,不过因为元神被镇压着,什么妖法神通都施展不出来,只能凭借着身体皮糙肉厚来硬抗你们的攻击。”

    那实则为大妖的渔翁叹了口气,那条在夏知蝉看来极难对付的黑色触手其实是他的尾巴。可怜他当年就被燕赤侠一剑斩去了尾巴,花了三百年才好不容易长出来新尾巴。

    “你是这些年来,我所见过的灵官里修为最低的……”

    夏知蝉听见了,也只能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到现在也只是个没有入门的普通人,虽然名义上是五色灵官,但没有修炼内息仙法。

    “但就凭你这还不入门的实力,就能强撑着渡过生死关,还能解开碑文,这其中的机缘真是说不清楚啊。”

    黑衣渔翁一摆手中的竹篙,脚下扁舟就向着大河的对岸飘去。

    “机缘?我的机缘就是差点拼掉小命,然后就得到了这一张破纸。”

    夏知蝉从右手袖口里面抽出来一道黄符,借着天上正盛的日头,反复打量着上面的花纹。

    那黄符不过就是一张平常见到的黄纸,不管是龙虎山的正统道士还是乡间野道观里的骗子道士都是用这种黄纸。

    但是上面用朱砂勾勒出复杂花纹,正中间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令”,这几个字上隐隐约约有银白色的纹路浮现出来,然后又消沉下去,然后再出现,再消沉下去,周而复始不停。

    “破纸?这东西压了我的元神整整三百年,那可是你们老祖宗燕赤侠摄来了一条天雷,混着自己的精血写下来的。”

    那渔翁看见夏知蝉拿出来那道从黑色方碑里面得到的朱砂黄符,下意识的往后面移了移身体,脸上显露出十分忌惮的神色。

    “我告诉你啊,别说那些由你们人枉死后的怨恨之气所聚集成的妖邪,就算是我们这种真正意义上修炼了好多年的大妖也是怕得不行。”

    之前也说过,夏知蝉遇到的九成妖邪,都是人死之后因为各种原因不愿进入轮回,加上某些机缘巧合才修成了妖邪。

    而渔翁,却是实打实从一只普通的动物开始修炼,铸内丹,化人形,再修炼神通妖术,经历千年才能成为一代大妖。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知蝉歪过头,上下打量着那个船尾站立的黑衣渔翁,就算是他偷偷开了通灵眼,都看不出来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修炼出来的。

    不过从之前跟它的交谈中,能够推测出来它应该是水中的动物修炼成精的。不过具体的就猜不出来了。

    “这个……”

    那渔翁突然有些扭捏,他晃了晃脑袋,迟疑了半天才说道:

    “我是只一千三百岁修为的老黿,五百岁的时候因为偷吞龙珠,被东海龙族追杀,所以才不得不逃到这里避难。”

    “黿?”

    夏知蝉翻身坐了起来,他又一次上下打量着那个黑衣渔翁,有些不确定的继续说道:

    “就是王八,乌龟之类的……”

    “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渔翁想了想,自己这一族跟那些王八乌龟什么的都算是近亲,从这个角度来看夏知蝉说的也不错:

    “但是我们这一族身上流淌着的是上古时期赑屃殿下的血,所以也算半个龙种,要不然我也不敢偷吃龙珠啊。”

    赑屃,上古时期中神龙生九子,其中之一就是赑屃。传说其可以驮负三山五岳而行,力大无穷,但性格不喜争斗。如今大多石碑石柱下所雕刻的龙头龟身形象就是赑屃。

    “哦,原来如此。”

    夏知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朱砂黄符又收回到自己右手袖口里。他下意识想要从袖口里拿出来赤红酒葫芦喝上一口酒。但是左手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酒葫芦变成船送南二过河了。

    这个时候,已经看见了河岸。黑衣渔翁于是催动脚下的一叶扁舟,靠到了河岸边。

    夏知蝉跳下船,回身对那黑衣渔翁躬身施礼:

    “多谢。”

    实则是大妖的渔翁也是回了一礼,然后就站在船尾说道:

    “今日解救之恩,容在下他日再报。你我就此别过,三年后自会再相见。”

    “三年?那你现在去哪?”

    夏知蝉被这个准确的时间说的眉头一蹙,但是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只千年大妖的去向。

    “或回东海,或去南洋,反正是离开大齐疆土。”

    那渔翁用自己手里的竹篙在水面上轻轻一点,那一叶扁舟就摇晃着向着大河的下流飘去。

    “他年再会,一切保重。”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那一叶扁舟就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夏知蝉的眼前,不知去向。

    “三年……”

    夏知蝉口中默默念着,右手在袖袍之内暗掐灵纹。他想要推算看看,三年后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事情,居然需要一只千年大妖相助。

    过了半晌,夏知蝉停下了脚步,右手在自己的眉心狠狠揉了几下。

    三年之后,正好是他命中死劫到来之时。

    ……

    一间路边小酒馆。

    高挂的酒幌子被冷冽的秋风吹打着四处摇摆不停。

    今日的秋风又冷了几分,路上赶路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心里想念着家中妻子端上的那一碗热茶。

    漂泊在外不能回家的人,在走到这家小酒馆前面时,就被那飘出来的浓郁酒香所吸引,忍不住走进去买上一壶热酒。

    门帘一挑,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带刀侠客。他穿一身利落劲装,双手抱着一把黑鞘长刀,腰间还挂着一个红色的酒葫芦。

    “来一壶酒,切两斤酱肉。”

    年轻的刀客坐下,把手里的长刀放在桌子一角。他没意识到或者是他也不在乎,在他坐下来的时候,这间小酒馆里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有人盯着他手里的刀,有人却看他腰间的酒葫芦。

    “来嘞,客官您的酒和肉。”

    跑堂的小二端着一壶刚热的酒和一碟酱肉走了过来。一边放到刀客面前的桌子上面,一边悄悄打量着那把黑色的长刀。

    刀客没有在意,他倒了一杯酒,看着冒着热气的酒液落到白瓷酒杯里面。他目光深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

    他是不喝酒的,但是今天他想喝。

    苦涩中夹杂着灼烧的感觉一起袭上喉头,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的窘迫模样让酒馆里原本认为他是厉害人物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家伙,毛还没长齐就学人喝酒啊。”

    “快回家去吧,别在这装大人了。”

    周围的嘲讽声居多,但也有人没有说话,目光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那把刀。做为一个久经风雨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江湖客,他能从年轻刀客放在桌子上的刀上感觉出不同凡响的寒意。

    这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多年风雨磨砺,他就是凭借着这种模糊的感觉才躲过许多次死局,侥幸活到了现在。

    所以他没有说话,甚至是示意自己身旁的几个同伴也不要说话。

    年轻的刀客也不说话,等到喉头的苦涩和灼烧感都消散下去之后,他夹起一块酱肉,放进嘴里大嚼特嚼。

    这时候有个痞里痞气的人走了过来,这个人叫刘二混子,是这附近的有名的无赖流氓。他从刀客一进来就盯上了刀客腰间的那个红葫芦。做工精细,模样奇特,看样子是个值钱的稀罕物。

    刘二混子一向是豪橫惯了,原本他不会轻易去招惹那些带刀的侠客。可看见刀客不会喝酒还硬喝酒的窘迫模样,他心里就觉着这是一个初出茅庐自以为了不起就闯江湖的毛头小子。

    伸手就去摘那个红色酒葫芦,嘴里还说着:

    “哎呀,这不是我刚丢了的酒葫芦吗,怎么被你这个小子捡到了。”

    张嘴就说是自己丢的,这是街头的流氓无赖讹人骗钱的常用手法。只要是你一不留神被他拿走了,那就别想轻易再拿回来。

    在他的手靠近酒葫芦的时候,一个白瓷酒杯飞了过来,正好砸在刘二混子的手腕上面。别看酒杯虽小,上面带着的力道却是十分强劲。

    “哎呦喂……”

    刘二混子感觉自己右手的手腕子火辣辣的疼,扯开袖子一看,已经是一大片紫黑色的淤青。

    “打人了,打人了。赔我汤药费,不然咱们就衙门口上见!我姐夫是三班六房总班头,上堂先打你一百板子……”

    刀客根本就没有搭理那个刘二混子,他冲着远处看戏的小二一抬手,说道:

    “酒杯。”

    小二一脸诧异,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嘴里一边答应着一边又拿了个新的白瓷酒杯,送到了刀客的桌子上面。

    “你这个王八蛋听见没有啊,劳资踏马跟你说的,你踏马听见没有!”

    那个刘二混子还在那里跳脚骂街,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眼神一狠从自己怀里面抽出来一把小刀,大喊着朝那个刀客的后背刺去。

    刀客端着酒杯的右手连动都没动,左手一提一收,把桌子上放着的黑鞘长刀抡了起来。

    那刀鞘从刀客的左肩头飞掠而出,只好敲击在刘二混子的脖颈处。咔嚓一声,刘二混子的脖颈处发出一声脆响,他整个人直接就昏倒在了地上。

    “高手!”

    小酒馆里有识货的江湖客,他们一打眼就知道刀客这一招对速度力道的掌控已经到达了极点。

    要知道人的脖颈是很脆弱的。刀客刚才那一下能精准的把对方击倒但是不会伤及性命。

    啪!刀客把手里的刀重新压回到桌子上面,发出一声闷响。

    就这一下,酒馆里有好几位怕事的人连忙起身,结了酒钱就匆匆走了。剩下了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一个个都是江湖客的打扮。

    “小兄弟好俊的功夫啊。来,我敬你一杯。”

    有个豪爽的江湖客忍不住起了结交之心,连忙举起酒杯对着年轻的刀客说道:

    “先干为敬。”

    刀客却反而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他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声音中带着些许悲伤的说道:

    “我只跟朋友喝酒。”

    明显被驳了面子的江湖客面色有些不悦,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兄弟,话不能这样说。在江湖上行走,五湖四海皆是朋友……”

    “说的好。”

    “好。”

    有个看样子资格很老的江湖客站起来笑着打圆场,他端着酒杯对在座所有的江湖人都行了一礼,每个人都连忙还礼。他举着酒杯,笑道:

    “来,让咱们共饮一杯。”

    所有人应和一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唯一还坐着的刀客。

    对方无动于衷。

    年老江湖客也露出几分不悦,但是毕竟久经江湖,也不能就因为一件小事就喊打喊杀。他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所有人见状也都饮下了杯中的酒。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我们马爷在江湖上是什么身份地位吗?江湖贺号‘飞天彪’,那是在这跺跺脚,地都要跟着颤三颤的主!”

    飞天彪,马三虎。

    彪是一种动物。传说三虎出一彪,也就是说如果老虎一胎生下来三只小虎,其中有一只就是彪。彪生下来就凶猛异样,它一出生就会咬死自己的两个兄弟,然后在长大后甚至还会捕食同族。生性极其残忍,一向独来独往。

    你从这外号就能看的出来,这位看似和善的马爷实际上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他自己没有再说话,但他手下好几个人都口气不善的指责着刀客。

    刀客又饮了一杯,可能是已经习惯了酒带来的感觉,这次他倒是没有咳嗽,只是吐了一口白气。

    “小子你好大胆!”

    终于是有人忍不住拔剑而出,径直刺向端坐的刀客。

    出手的是马爷手下的人,他眯着眼没有说话,没有阻止也就是默许了。久在江湖的人啊,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和善的老人呢。

    砰!砰砰!

    刀客把酒杯放下,一个回身就把桌子上的长刀握在了手里面。他没有抽刀,直接用刀鞘去接对方刺来的剑。

    一下,打落了对方的剑。

    两下,地上倒着的人就多了一个。

    呀!

    几声呼喝,又有好几名手持刀剑的江湖客朝着拿着没有出鞘长刀的刀客奔了过来。

    刀客见状,摆了个奇特的姿势。他双手捧刀,身上的杀意就像是潮水一般蔓延而出,一个瞬间就充满了整个酒馆。

    嗡。

    所有的白瓷酒杯酒壶都被这股杀气震动着,发出颤抖的悲鸣声。

    好强的杀气!

    所有江湖客都是心里一惊,他们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小看了这个孤僻的年轻刀客。能够拥有如此凝炼的杀气,就绝对不可能是一般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风起,有流光一闪而过。

    刀客推刀入鞘,他看着掉了一地的刀剑武器,淡淡的说道:

    “你们,还不配死在我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