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秋深了,风从袖口灌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宋宝珠不禁搂住自己的身体,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朝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这浮鳞行宫虽白日里华美异常,但入了夜还是显得凄然几分。因这行宫陛下并不常来,所以宫人也好,侍卫也好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值班着。
宋宝珠好奇的看着前方并无烛火的宫殿,心中满是好奇,难道这行宫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站在一个宫门前,凄婉的歌声再次响起。宋宝珠抬头看了一眼硕大的牌匾上写着:又春苑。
此刻才觉得歌声飘荡起来十分的骇人,宋宝珠看着宫门上虽被锁链锁着,可微微了张开了几分,还是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从缝隙中,看到月色倾洒满园,而院中的正中央有一个女子身穿戏服背对着宋宝珠。
宋宝珠看到真的有人,惊奇的又往前凑了几分。
那女子身上的戏服看起来有些破旧,头上的冠子却还能依稀看出从前不菲的身价,幽幽的曲声再度响起。
那是骊国的情歌,但宋宝珠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觉得唱歌的人十分的哀怨,听不到丝丝爱意缠绵。
那女子随着歌声,慢慢的转过脸来。宋宝珠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那是个清冷的美人。
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她的肤色本就如此,看起来竟不像是世间女子一般,倒是如···
那高悬上空居住在月亮中的仙女!
宋宝珠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这句话。
那女子的戏服有些宽大,纤腰一捻清风阵阵扬起她的裙摆,像是下一秒就要迎风而去一般。
歌声凄婉,伶人曼妙,竟一时间让宋宝珠沉溺其中,连那女子什么时候走到了宋宝珠的面前都不知道。
隔着一道门,那苍白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宋宝珠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可那女子一改刚才还悲伤的神色,突然就冲到门口,将手伸出想要拽宋宝珠的衣服。
宋宝珠受惊得往后退,却不想踩空了一步。失重感接踵而来,宋宝珠惊呼一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着摔倒在地的痛楚。
可却意外的跌进一个结实的怀中,还有一句熟悉的贵嫔小心。
一个有力的胳膊扶着宋宝珠站好,惊魂稳定的宋宝珠看到了阿宴担忧的脸。
“阿、阿宴,怎么是你?”宋宝珠的胸口起伏着,心都要跳出来了。
“奴才看到贵嫔娘娘出来了,怕您出意外,又怕您是想散心所以没带月奴姑娘,只好远远地跟着。”阿宴低垂下头,亦如每次的见面一样,恭敬的说着。
有人作伴,宋宝珠的底气顿时丰厚了不少,她有些生气的扭头看着门里那傻笑的女子,有些不知所以。
“是不是陛下来接我回去了,是不是?!”那女子妍丽的脸上满是夸张的笑意,将她的五官都挤到变形。
“你在说些什么啊?”宋宝珠蹙眉看着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一丝不对劲。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女子狂笑着,甩动着水袖又继续在院里跳起舞来。
宋宝珠见状刚准备叫住她,却被阿宴抢先一步了。
“贵嫔娘娘,夜深了,奴才送您回去吧。”阿宴的声音打断了宋宝珠的思绪,也只好点点头,跟着阿宴一起慢慢的走回去。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宋宝珠看着阿宴总是弓着的背,眼看着都准备回到揽月阁了,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声。
“阿宴,”宋宝珠顿住了脚步,满脑子都是那月下女子的模样。“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阿宴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宋宝珠一脸非问不可的模样,虽眼中犹豫着,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了宋宝珠。
“回贵嫔娘娘,那是陛下的容妃娘娘。”
此言一出,宋宝珠更加的疑惑不解。宫妃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跟她一样吗?
阿宴看着宋宝珠紧蹙的眉头,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她犯了错,可从前陛下很喜欢她,而且也疯了,所以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宋宝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疑惑的问:“可妃嫔犯错了,关起来不是有冷宫吗?”
阿宴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转过身去,给宋宝珠提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慢慢的走着。
“容妃娘娘有子嗣,且从前,是盛宠非常。这···”阿宴停顿了一下,“也算是对她最宽容的结局吧,若是在冷宫,不出五年,里面的女子都会香消玉殒的。”
宋宝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春苑的方向,断断续续的歌声隐约还能听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以后的我,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宋宝珠苦笑着自嘲道,现在她的处境,也没有比那弃妃好半分。
可阿宴却猛地转过身,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像宋宝珠的眼睛。
“贵嫔娘娘福泽深厚,以后一定会过得称心如意的。”
阿宴的声音坚定,倒是让宋宝珠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能有些呆愣地点点头。
回到床榻上,刚才被惊吓的阴霾在温暖的锦被中逐渐消散。可那女子疯魔的模样始终在宋宝珠的心头挥之不去,像是一种警醒,又像是一种预示般。
宋宝珠闭上眼睛时最后的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
天空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迎来了宝珠的十六岁生日。她欣喜的翻出从弥亘国带来的素红色的布匹,裁撤了一件新的衣裳。
月奴他们纷纷称赞,这红,很称宝珠白皙如皎月的肤色。趁着冬日白雪闪耀的日光,宋宝珠情不自禁的舞了一曲。
待到一舞毕,宋宝珠抬头的瞬间对上阿宴呆愣愣的眼睛。宋宝珠忍不住扑哧一笑,才让阿宴回过神来。
月奴也掩嘴而笑,“阿宴怕是被贵嫔娘娘的舞姿惊艳到都傻啦!”
阿宴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宝珠来到小厨房,看到由她们卖绣品换钱得来的食材,随即双手一拍,当即决定了除夕夜她们要好好地吃顿火锅,迎接新的一年。
在浮鳞行宫的这一年,除了不能出去,其实什么都好。并没有宝珠想象中的被苛待,被遗忘。
反而是在小小的揽月阁,和月奴她们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若是银两不够了,就一起绣帕子、绣衣裳,让比较方便出宫的阿宴拿去卖掉。虽生活拮据,但也足够温饱。
而那又春苑里疯癫的容妃,时而歌唱,时而舞蹈。宝珠心软不过,只能常常的送去吃食和衣物。
除夕夜里,宝珠固执的让月奴她们跟着同坐一桌,宝珠看着唯唯诺诺的众人,只能认真的说:“今日没有主仆,只有朋友。”
酒过三巡,大家都酩酊大醉起来。尤其是平日里默不作声的阿宴,才三两杯,就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月奴高兴的在教海棠和银瓶唱弥亘国的歌谣,宝珠拎着酒杯,颤颤巍巍的来到窗前。醉眼朦胧的看着大雪纷飞,今年或许是一个丰收年。
可是,管他呢!
宝珠晃悠悠地倒了一杯酒,声音却开始哽咽起来。“阿妈···”
宝珠再抬头,已是满眼热泪。
“宝珠···好想你们啊。”
可窗外大雪纷纷,寂静无声。
揽月阁的春天,是从小菜园里破土了第一支嫩芽开始的。宝珠她们站在一旁惊呼的指着那抹绿,而阿宴笑得自豪。
“如此,贵嫔就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阿宴擦着额角上的汗珠,手上还有些许的泥土沾着。“这菜长得很快,我们或许十日就能吃到了。”
宝珠有些心怀歉意的看着菜地里的阿宴,若自己受宠,或许他应该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管理内官,而不是现在。
光着脚,受阳光灼烧。
可还没等宝珠她们吃上第一茬青时,就敏锐的发现这安静的浮鳞行宫,多了许多人,热闹起来了。
宝珠心中隐约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让月奴去打听打听。
果不其然,刚过晌午月奴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端起桌上的茶壶来不及倒进杯子里,就吨吨了喝了大半。
连宝珠都忍不住连忙帮她顺着背,让她慢一些。
可月奴一刻都不愿意等待,急吼吼的就抓住宝珠的胳膊激动的说道:“贵嫔娘娘,您知道是谁准备要来了吗?”
宝珠被她的突然一问,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能磕磕巴巴的回应着:“谁、谁啊?”
月奴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是陛下,是陛下要来浮鳞行宫啦!”
宝珠的笑意微微一滞,瞬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夜里大家围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大声说话。因看到了眉头紧缩的宝珠,可都为陛下即将到来而高兴。
“贵嫔如此容貌,若是陛下看到了定能让贵嫔回宫,甚至是封妃呢。”年纪最小的银瓶说话总是毫无忌讳,宝珠看着憧憬的她,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宝珠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告诉海棠她们,侍寝的第一夜,她甚至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吗?
阿宴看着宝珠满脸愁容的样子,心下明白了几分。宝珠似乎对能出去,感到欣然。可这欣然中,夹杂着害怕和逃避。
阿宴看着宝珠眉头紧缩也十分动人的模样,多想自己能帮宝珠解决这困扰。
可他张了张嘴,连安慰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像是举起的手,只能作罢。
宝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上月奴担忧的目光,只能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去的。”
宝珠站起身来,看着桌上还没完成的纸鸢,窗外是熙熙攘攘搬着东西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