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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兰

    晴空万里,顾墨站在阳台上,透过眼前清一色被修剪得整齐的绿植,望向远方在正午日光下隐隐泛着金光的山头,默然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半晌,他道:“很好,罗叔,你办事,我放心的。”

    “穷寇莫追,他就算没死,也要脱层皮……躲在巷子里吗?”男人白薄的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他身上还有伤,野狗闻着血气就过来了。”

    “嗯,这件事还请不要和苏叔叔说,他最近很忙。”

    “谢谢你,罗叔。”

    挂了电话,顾墨拿起桌上的保温桶去了水池,仔细清洗好后,细致的用纸巾擦净上面顺流而下的水滴,最后,将其装进自己黑色的书包。

    这个过程安静而舒缓,仿若一首悠扬的古典乐章。

    顾墨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又想起刚刚午饭时,苏灯抱怨炒年糕里的香葱放得太少了。

    “一道菜,如果没有葱花,那根本就是一具死尸,没有灵魂。”

    顾墨赞同的点点头,帮她把另一碗土豆炒肉里面的肥肉挑出来。

    “那香菜呢?”

    苏灯立刻露出嫌恶之色,连带着身体都往后倾斜了点,“你不会喜欢吃香菜吧?”

    顾墨手一顿,自然的摇头。

    虽然事实与他的反应南辕北辙。

    “那就好,如果我有一天变成世界首富,我一定要叫人把世界上所有的香菜都拔掉,全部种上香葱。”

    记忆里,少女愤愤又认真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仿佛他们是同一阵营的袍泽,那模样,无论是回想几次,顾墨都觉得心头像抹了蜜一般,甜得他四肢百骸都酥软起来。

    现在这样,也很好。

    她不排斥他,他能接近她。

    或许真的,他会永远是她的好弟弟。

    突然,一双手覆上他的眼睛,随即,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年迈的声音。

    “顾墨啊,这几日不在画室见到你,为师甚是想念啊。”

    顾墨淡然的抓住那人的手腕,将她带离自己的脸颊。

    “漾漾姐,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瞬间,沙哑的老人音变变成清甜可人的少女音,“啊,又被小墨识破了。”

    黎漾漾瘪起嘴,脸上却浮现俏皮的笑意。

    顾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其实她模仿得很像,基本可以说一模一样。

    虽然在画画方面,她作为陶鸿山的侄女远远不及自己,但她从小热爱动漫,喜欢模仿里面的人说话。长大之后,虽未经过系统的学习,可在配音和语言方面,她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

    然而,顾墨之所以能轻易识破,却是因为一个说来令人抱憾的事实——自他十二岁拜陶鸿山为师到现在为止,那个功成名就的老人,从来不会对他说想念之类的话。

    毫无疑问,陶鸿山待他极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这个人却像个得道高僧般有礼节制,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连带着他平时说的话,都如同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朦胧诗歌,让人得在脑子里转一圈他讲过的,才能听懂。

    顾墨不明觉厉,对他素来极其尊敬。

    可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这位性情如芝兰般高雅的师父,却在画室里剽窃自己的创意时,高洁君子的形象瞬间从午夜心头的悬崖重重跌落,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连顾墨自己都不知道,摔碎的到底是虚伪的君子,还是那个向往成为他的自己。

    午间小憩后,顾墨照常起来练习绘画,黎漾漾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拿着画笔学得有模有样。

    这是陶鸿山的画室,平时二人学习画画时就在此处,长大后,陶鸿山不再如儿时般对他们的绘画亲力亲为,但也会和他们约定好时间,亲自过来指点,看看二人的长进。

    此刻便是如此。

    顾墨早早画好,一边听着陶鸿山的训导,一边默默进行最后的调整与完善,而在旁的黎漾漾手忙脚乱调着色,上一秒刚定好形,下一秒浓墨重彩的厚涂又将透视的高光胡没了。

    陶鸿山看着自己揉了不下数遍眼睛的侄女,关心的问:“怎么了漾漾?眼睛不舒服?”

    黎漾漾点头,“我有点干眼,老毛病了,伯父,我去书包里找下眼药水,应该是带了的……”

    “诶,你先坐。”陶鸿山抬手,阻止她起身,目光飘向一旁刚搁下画笔的顾墨。

    顾墨心领神会,他站起来,“漾漾姐,眼睛疲劳不是小事,你先闭目养神休息会儿吧,我帮你去找。”

    说罢,他起身出去,带上画室的门,走向客厅。

    黎漾漾瞧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些坐立不安,“伯父,他不一定知道在哪儿呢,还是我去吧。”

    “让他去。”陶鸿山直接摇头,揉着她的脑袋让她坐好,“男人嘛,就是要多干点事,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好好珍惜。更何况,他以后要成为你的丈夫,难道现在不该多照顾你点儿?”

    “伯父!”黎漾漾瞪圆了眼睛,看了眼依然没有动静的门口,才放下心,眼神羞赧的瞥向一边。

    客厅。

    顾墨翻开沙发上躺着的浅黄色书包,绕过几本书和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后,终于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一次性排状的眼药水。

    他撕下一条,正要将剩下的放回时,突然,一缕熟悉的香幽幽绕绕进了他的鼻间,前调味苦,顺着鼻腔爬到舌根,蓦然散发出丝丝清新的凉意,渐渐的,最后一阵沉稳厚重的醇香厚积薄发般充盈整个大脑。

    乌眉锁起,顾墨再次翻向夹层,可里面除了他刚拿出来的一排眼药水,空无一物。

    指尖握紧书包柔软质地的布料,深邃如潭的目光逐渐转向夹层旁边,隐蔽在角落里的另一个小夹层上,微微凸起的丝绸布仿佛寂静掩埋秘密的一抔黄土。

    三分钟后。

    顾墨关好画室门,将眼角水递给黎漾漾。

    陶鸿山背着手正凝望远处,见他来,笑着提醒:“漾漾啊,你的手刚刚碰了颜料,再碰眼睛就不卫生了。”

    黎漾漾刚想说自己去洗手,顾墨却抢在她前面,和煦道:“师父,我去洗手给漾漾姐滴吧,反正我也画完了。”他转头,“漾漾姐,你再休息一会儿,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