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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生怖

    江舟从供客人歇脚的偏殿借了伞,刚想原路返回时,却被夏天爱叫住。

    “我说你这孩子,半天见不着人。”

    江舟转身,刚想解释,却被她堵住话口,“好了,快跟我过来,认识认识沈家的人,妈妈跟你说啊,沈南川也有个像你一样大的儿子,你们以后都要成为各家的主事者,以后难免打交道,现在和人家打好关系,以后的路啊就会走得更顺畅。”

    沈?

    一些记忆的碎片划过脑海,但江舟来不及细想,“不是,母亲,我要去……”

    “你要去什么你要。”夏天爱强硬的拉过他的手,不许他走,“外面都下这么大雨了,还想着和那帮人出去玩,和他们在一起久了,你的心都变野了,你问问自己,是不是?”

    江舟只得缓下语气,“母亲,我是真的有急事,苏灯她……”

    “又是那个女孩子。”夏天爱再次打断,横眉冷色,“小舟,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江家的独子,是我和你父亲的希望,你肩上的担子重,就不要再去想些虚无缥缈的事了。”

    “小舟,我们老了,你也该收心了。”

    指骨攥紧伞柄,江舟感觉攥的其实是自己的脖颈,而不久后,他就要被闷死。

    殿外大雨滂沱,砸得地面啪啪作响,听得人心慌。

    殿内,江舟随着夏天爱急步往更深出走去,未在看门外一眼。

    *

    小沙弥松了口气,退至一旁,“师父,此女不怀好意,趁你入定想坏你修行。”

    苏灯眼睛睁大,“你个小毛孩,怎么恶人先告状。”

    慧远却根本不看她,朝大佛双手作揖,“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转而又向神寂道:“师父,我所言句句属实。”

    苏灯刚要争辩,神寂却脸色淡然道:“慧远,为师平时如何教导你的。”

    心中一惊,苏灯再次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和尚,这人看上去与她一般大,竟然已经收徒弟了?

    慧远没想到先责问是自己,脸色也浮现惊讶,但很快反应道:“学佛修身之妙,必须清心潜神,默游内观,彻底看法源,无芥蒂纤细作为障碍,如水涵秋;明镜明亮,如月夺夜。”

    “不错。可你行事依然急躁,可见没有参透其中真意。”

    慧远躬着的腰更低了些,“弟子愚钝,请师父指教。”

    神寂上前,将其扶正,“你受制于一些观念,时时警惕心底的尘埃,这是好事,可若它成为你的执念,你就失去了怀善隐恶、宽宏博大的本心,明明想要抵达须弥境界,可此行却让你离它更远了。”

    慧远认真听着,目光却瞥见神寂身后笑得不怀好意的苏灯,他干脆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像是思考清楚了,再次作揖,“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苏灯本来在旁边安分看戏,可听着听着却感觉那和尚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

    什么尘埃?不就是怕破色\戒吗?说得这么好听。

    苏灯鼻哼一声,“都说我佛慈悲,大师御下却如此警惕男女之防,难道你们这些佛门子弟,都像他这样,对我们这些生而为女性的人有偏见?”

    慧远握紧拳头,心里却想起神寂方才的教导,只得硬生生将涌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

    “方才我的徒弟冲撞施主了,抱歉。”神寂淡然一揖,“只是我佛慈悲,在佛的眼中,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都是一样,佛渡众生,并无偏见。”

    苏灯点头,却反唇相讥,“阁下话说得好听,可是我听说佛门中人向来不入红尘,不能娶妻生子,这是为何?你们接受世间的一切,却唯独不与女子亲近,你们这种断情绝爱之人,一颗心冷如磐石,又怎么可能怀有博爱之心渡化世人,又怎么敢说心中未存偏见,众生平等呢?”

    “你……”慧远想要上前,却被神寂抬手拦住。

    苏灯嗤笑,看着面前仿若神明的人,她倒要瞧瞧,他会如何应对。

    神寂看向她,眸色不再高高在上,空无一物,却愈发清明光亮起来。苏灯总觉得,他微红的眼角此时若芍药绽放,更鲜红了几分。

    “佛说,爱不重不生娑婆。世间正是因为有情爱,才有转世轮回,才生万事万物。苍生有情,所以,我佛并不排斥情爱,反而认为它非常重要。”

    “但是,我们这些苦修之人,想要渡得苦海,或者如你所说,希望渡化世人。首先就要六根清净,隔除欲念,这样才能滋养正见之心,知真理,明善恶,抵达彼岸。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们并非无情无爱,而是要斩断由情爱带来的欲念。离于爱一物一人者,无忧亦无怖,才是爱众生之人。”

    “就像贫僧刚才跪地念经,是为向我佛言明施主只是腹中饥饿,其实并无不敬之意。”神寂眉眼低垂,却越发如鱼遇水般温润自洽,说着,他拿珠串的手指了指苏灯手中的苹果。

    清润的话音如禅香般,悠悠响在大殿,又如高处垂落的瀑布,震慑人心的同时,却也温柔的淌进她的心湖。

    苏灯终于收起玩笑之色,郑重向他一揖,“是我的想法偏颇了,多谢大师宅心仁厚,不计较我刚才的出言不逊。”

    神寂垂眸回礼,“施主能言善辩,并无不妥,此事请不必介怀。”

    苏灯见那张圣洁的脸上当真毫无芥蒂的样子,宽了心,想就此离去。

    江舟应该已经回来了,没看见她人,肯定找得着急。

    慧远从刚才神寂说话时,就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师父,见她终于要走,喜上眉梢,可下一秒,他却看见师父上前,出言拦住了那女子。

    “施主且慢。”

    “怎么,大师这是舍不得我?”

    苏灯见到帅哥就有满嘴跑火车的习惯,话出口的那刻她抿紧嘴唇,闭上眼,恨不得把自己拍到土里去。

    她赶忙用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啊……咳咳,我是说,大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然而,神寂却冲她点头,“施主所言不错,我确有想留你在兰因寺小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