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顾不上身上的臭味,悄悄跟我离开。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她拿出笔来在纸条上写下我们的位置,又像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只鸽子,把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的竹筒里,把鸽子放飞。
我忍不住地赞美道:“好家伙,这么古老的东西你都用上了。”
“那当然,凡事都让人想不到。手机能够被仪器发现,这鸽子可发现不了。”
七月流火,又闷又热,道路两旁的柳树晒得卷起了叶子,有气无力地摇曳着。
我和南风这次回到宝行,终于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躲在空调说着话,南风给这里的工作人员放了一下午的假。当我提起“霍霍哥”的名字的时候,南风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中年男人紧紧地抱着一个紫檀盒子进来,他看了我们一眼,视而不见,径直走向柜台。
旧社会当铺的柜台都修得高,掌柜站在里面,典当的人只能举起物品递上。这样的格局主要是为了安全,同时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
典当不是公平的买卖,还未开口,先落下风。
要不落魄,谁会出来当东西。
他站在柜台下,见里面没人,轻轻地叫着:“郎老先生,郎老先生……”他眼睛似乎有毛病,我们两个这么大活人他没看到?
我悄声问:“他说的郎老先生是谁?”
“跟我爷爷一起打天下的人。”
我点点头。
他倒有耐心,叫了几句之后没人答应,换了个称呼接着叫:“郎朝奉。”
朝奉是旧社会的称呼,现在叫鉴宝专家,当然也有些不一样,朝奉是见过宝物最多的人,比鉴宝专家还要厉害,尤其喜欢收集一些冷门的奇货。
不在乎是赚是赔,只想了解奇货的来历以及隐藏的故事。
南风实在忍不住了,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别叫了……”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又转过头接着叫,“别叫了,你听不见?你找的人他不会出来见你。”
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南风,问:“我找郎老先生,又不是找你!你怎么知道他不来?我有东西给他,他就给我钱。”
南风冷笑,“我说他不来,他就来不了。是典当还是赎当,找我。”
我多看了两眼紫檀木的盒子,挺古老的物件,抛开里面的东西不说,如果盒子是纯紫檀的,也值几个钱。
他见我盯着紫檀盒子,非常紧张,抱得更紧,“我跟你说不着,我就要见郎老先生。”
从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我断定他脑袋有病。
南风不客气地说:“想见他?回家上吊吧!”
他这才明白过来,大吃一惊,“你是说,他死了?”
“废话!”
他疑惑地看着南风,小心地问:“你是谁?”
南风再次坐了下来,“他徒弟。”
“既然老先生死了,找你也一样。”他坐到我刚才坐的椅子上,朝外面看了看,因为是午后,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才小声说道:“有人让我把东西交给老爷子,那个人说只要老爷子见到东西,一定会给我钱。”
“什么东西?”南风一下子好奇起来。
“十万。”
南风深呼吸一口,强忍着哄人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我得先看看东西才能出价,你说了不算。人货收,鬼货我可不要。”
他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什么人货鬼货的,那个人跟我说,十万,老爷子一定痛快地给。”说着把盒子放到桌子上,“东西给你,你给钱。”
我去!
强买强卖?
开典当行的有几个善类?
如果不是看他脑袋有毛病,估计南风早就一脚把他踹出去了,“行,我先看看东西。”
“你看吧。”
我抢先拉过紫檀盒子,一摸就知道有问题,温度不对。
很明显,盒子外表镶嵌着一层紫檀皮子,里面绝对不是紫檀,很像是柳木的,如果这样的话,连十块钱都不值。
我怕盒子动过手脚,万一盒子里面有机关,一打开,命丧当场,还有可能是迷药,那比死更可怕,一段时间内,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铺子后面就是藏宝阁,很多东西都放在里面。
我小心地把盒子往旁边推了推,推开锁扣,把盒子打开,没有发出暗器,倒是有一种檀香的味道,很纯。如果里面混合的迷药,我能闻出来的。
见没有危险,我拉过盒子,里面是发黄的灰状物,我生气地把盒子盖上,推了回去,“你他妈的拿我们找乐?赶紧给我滚蛋!”
我突然间的暴怒顿时让他有些惊慌失措,“怎……怎么了?”
“哼,你见过谁当骨灰,你当这是舍利子!赶快给我滚!”
南风也一脸不可思议,拉过盒子看了看,再次合上盖子。
他瞪大眼睛,脸色惨白,愣了一会儿,喃喃道:“不,不会的。里面的装得是什么,我不知道。那个人说只要东西拿来就会给钱,他叫……他叫……”他又说不出来,使劲儿捶着脑袋,看样子是真打,“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他叫……”
南风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想好了再回来。”
他见我们不收,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哀求道:“你让我好好想想,他说只要老爷子听到他的名字,就肯定能收。十万都要少了……”
看他焦急无比的样子,我又觉得他说的不像是假的,屋里非常凉爽,他却满头大汗,嘴唇干裂,南风于心不忍,掏出两百块钱扔到桌上,“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找我师父,他过去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既然你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这两百块钱拿去买瓶饮料解解渴吧。”
他看看桌上的钱,又诧异地看看南风,“你当我是骗子吧?这钱我不要,他叫什么名字……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他收起盒子转身就走。
我想,他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南风的师父肯定和谁有过约定或者交易。
南风说:“我师父走的很突然,而且很少跟我说过去的事。就算刚才那个家伙想起人名,估计我也不知道。”
突然,那家伙又来了,大喊了一句:“我想起来了,他叫茶苏!”
姓茶!!!
我愣住了。
这也太巧了吧?
刚刚听到有姓纳兰的,现在又来个姓茶的。
这么多巧合碰到一起,就不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安排,不由的让我想起洛老头?
他还是围着核心对我说:“是不是可以给我钱了?”
“盒子多少钱卖给你的?”
“不是买的,是那个人送给我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还画了一只眼睛给我,你看?”说着,他放下盒子,脱下衣服,后背对着我。
顿时,我惊呆了!
他的后背上赫然画着一只眼,眼瞳紫色,非常有神,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你都会觉得眼睛在盯着你,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紫色的眼睛。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毕业前夕,海瑞发生起一命案,据说一个紫色眼瞳的人把本市的一个富商给杀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但凶手一直没抓着?我示意他坐了下来,“你好好给我说说,东西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他见我的时候是一年前了,你让我想一下,我从哪里开始说。”
“别着急,好好想。”此刻我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主观上我觉得他肯定是和人一起联手对付我,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一步一步把引上他们的设计好的圈套里。
“怎么说呢,我妈叫齐玲玉,据说我爸是个公司大老板。因为我姥爷有病,我妈没钱治,这个大老板见我妈长得好,就想让我妈做他的情妇,治病的钱他出。可是后来,姥爷没治好,人还是死了。我妈怀孕了,公司的大老板也因为生意上的事被判刑了二十年。我妈就把我抛弃,跟另外一个男的跑了。”
我点点头。
他接着说:“我被邻居收养,因为别人都说我傻,我可能就是真傻吧。后来邻居死了,你知道的,现在房价贵,活人买不起房。但墓地也贵,死人买不起坟……”
我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自传,打断他的话道:“你先说说茶苏的事吧。”
他憨厚了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是个逃犯,把一个搞房地产的老板一家给杀了,黑白两道都在抓他,白道的没抓到他,房地产老板的手下把他给抓住了,也没有报警。他是逃出来的,我帮他买的药。”
房地产老板住的是自己的山庄,保安成百上千,就是古代能够飞檐走壁的大侠也不得见能杀得进去。
我带着一丝疑惑问:“本市的王世……”
“原来你知道?”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在老板家打杂工。说来有奇怪,他刚被抓起来的时候,好吃好喝好待遇,那些人供着他跟财神爷似的……都叫他苏爷,名字还是他死之前告诉我的。”
“杀了人还供着?”
“对,他被抓回来之后知情人封锁了消息,我照顾他起居的。”
我万分诧异,世上还有这等事。就算亲属不知道,那么老板的心腹也不可能放过他,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或者眼前的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家伙在说谎,“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后来他打伤了我逃了出来。我也因为看守不利被人家给辞退了,连工资都没给。我当天回到家里,他已经在等我了。当时我很害怕,但他却说他不会伤害我,让我把他藏起来两天,还叫我找风城西郊十里坡的老棺材匠鬼七给他打一副棺材,火化之后,让我把骨灰交给郎老爷子,就给我钱,有人会把骨灰放进鬼七为他打的棺材里,把他埋到永安公墓去。”
南风指指自己,“你是说这个茶苏让你找我?指名道姓?”
“也不完全是,他是让我找郎老先生的。不过他说如果实在找不到老先生,找你也一样,你是叫南风吧?”
“是。”
“那就没错了。”
茶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再次打开盒子,黄色的骨灰说明他长期服用药品所致,普通人的骨灰应该是灰白的。突然,我的眼睛一亮。
骨灰?
火葬厂是不会随便烧人的,那要有完整的手续。
十万对南风来说不多,我承认被眼前的骨灰吸引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很真诚,难道茶办就那么肯定宝行会给钱?
也许郎老爷子会。
南风似乎看出我内心的想法,点头说:“钱不是问题,不过我还想问问,他是哪个火葬厂给烧的?”
“不是火葬厂烧的,是鬼七给烧的,他烧了两天,把骨灰给我。告诉我,把骨灰交给你之后,让你去鬼七那里拉棺材。”
南风又问了几个其他问题,这家伙很多都不知情,似乎鬼七那里有更多的线索。最后,南风说:“钱我可以给你,但要明天,我手里没那么多现金。”
他点头同意,“好,东西就放你这吧。”
“你不怕我跑了?”
“不怕,你看上去是个好人!”
南风把盒子收起来,骨灰没什么好看的。
等到这个人走了,我对南风说:“我倒是想去鬼七那里看看,车能不能借我用用?”
南风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我怎么觉得你比我的好奇还重。”
“如果我猜得没错,有人是想引我过去。”
“你可能不知道,鬼七原来不是做棺材生意的,他和你一样,是个老千。”
我拿起车钥匙,驱车赶往十里坡。那地方好找,海瑞的人能不去就不去,抗战时期死的人都埋在那里,有片乱坟岗子。
鬼七的棺材铺就在十里坡柳树林的边上。
到达那里时,有几个人把棺材往车上装,鬼七已经五十多岁,醉得不醒人世,靠在棺材板上睡着了。
我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轻声叫道:“鬼七老爷子……”
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棺材都一价,三千一个,选好了自己拉,那边有吊车,把钱放这。”
我忍不住笑了,这鬼七还有真意思,这种做生意的方式居然也有顾客上门,“我不买棺材,我有事儿想问问您。”
他又睁开了眼睛,看着我,“问事儿呀……问事可不能白问。”
我掏出五百块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拿正眼看钞票,我还寻思是不是嫌少,“不够吗?”
“我不要钱,看看我后面。”
在他身后,是一大堆五十六度红星二锅头的瓶子,顿时我明白了。他不要钱,居然想要酒,五百块钱可以好几箱子。
我启动车辆,去村里小超市买了酒,放到他面前,问道:“老爷子,够吗?”
鬼七也没说话,起身打开箱子拿出一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感觉他喝得不是酒,是水,“你想问茶苏的事儿?”
“是的。”
鬼七冷笑,“他跟我说,你肯定会来!你和那个谁一样……”
“谁?”
“你们都一样!都是大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