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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太后垂帘

    王曾恭敬地呈上真正的奏折,江德明接过,呈给太后。王曾这才道:“臣奉旨按视陵寝,雷允恭擅移皇堂,事先不勘测、不问钦天监,邢中和也曾力言,其地虽有宜嗣之相,但是下面很可能有沙石泉水,不可擅行。雷允恭与丁谓勾结,欺上瞒下,要将先皇的陵寝置诸绝地,其心可诛。”

    刘娥拿着奏折的手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变得暗哑:“‘置诸绝地,其心可诛’这样的定论,可是灭门之祸。兹事体大,王曾你擅加罪名,可是要反坐的?”

    王曾身体一僵,随即一咬牙叩首道:“臣不敢。丁谓本是精通土木,雷允恭本不在山陵都监之列,为什么忽然苦求到如此艰苦之地。皆是因为丁谓一力唆使他这么做的。此次擅移园陵,雷允恭也是得到丁谓的许可。到后来泉水涌出,监工使请求停工,急报至京城,丁谓扣下奏报不发,有意欺瞒太后,却叫工地上照旧施工,若非毛昌达冒死禀告,他们就打算将此绝地移葬大行皇帝了……”

    秦折在刘娥手中打开又合上,听着王曾滔滔说着“置诸绝地,其心可诛”等话,心中却想到丁谓贬寇准至雷州时定的罪名“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不禁一丝冷笑,缓缓合上奏折。

    当日丁谓直指因寇准逆案,害得先帝受惊动怒劳神而提早崩驾;而今王曾则直指丁谓擅移先帝陵寝,置诸绝地,包藏祸心。丁谓啊丁谓,你自恃聪明,焉不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秦折在刘娥手中打开又合上,只静静地听着王曾滔滔不绝地说着。

    王曾低头说着,却没听到刘娥发言,脸色有些不安,最终咬咬牙,跪下道:“丁谓从来都包藏祸心,想当日先帝大行之后,内阁议事,是丁谓擅自将‘军国大事兼取皇太后处分’添加‘权’字,以便自己操纵内外。内阁本拟照东汉太后临朝之例,五日一临朝,是丁谓擅改成朔望二日,一月两次临朝。此种种皆是丁谓擅专,非内阁之议也。”如今要扳倒丁谓,只有加大自己在太后心中的筹码。自己如今已经是孤注一掷,若不能在此时一举而胜,那就是要步寇准、李迪的后尘了。

    刘娥听到这话,才缓缓地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看着王曾,缓缓点头:“这才是公忠体国的大臣。你说得很是。”

    王曾抬头,四目相交,心照不宣。

    王曾定了定心,想着幼主在朝,太后不能放心,自是怕自己成为另一个丁谓,也唯有让太后安心,才能够将丁谓逐出朝堂,当下缓缓下拜:“臣请恢复旧议,太后五日临朝,以免信息隔绝,权柄失衡。”

    刘娥这时候才哽咽道:“先皇待丁谓不薄,不想丁谓竟然如此负恩吗?以参政之意,当如何?”

    王曾松了口气:“以臣看,当请太后下旨,召辅臣们资善议事。”

    刘娥点点头,就令罗崇勋宣旨,召重臣一起到资善堂去议事,独独不宣丁谓。

    众臣才刚刚散朝,又被宣到资善堂,见刘太后脸带怒气,宰相丁谓缺席,心中直是惊疑不定。

    刘娥将王曾的奏折出示,再令王曾将所勘查到的事一一奏明。王曾便将丁谓勾结雷允恭擅移皇堂之事道明,并力言其擅移皇陵,置诸绝地,实是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从来谨言慎行的副相王曾,忽然在朝堂上,以这样一种极其尖刻的语气和措辞,对宰相丁谓发起了讨伐,枢密使冯拯敏锐地发觉到了某种变革正在发生,心中一阵恐慌,直觉得地想要阻止,道:“王参政,兹事体大,尚待核实,何敢如此定论……”

    “冯枢使,”珠帘后却传来太后讥诮的语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冯拯的话:“王曾话未说完,你便急着这般辩护,你敢是与丁谓同党吗?”

    吓得冯拯不敢再说,只是叩头不迭道:“臣怎敢与丁谓同谋?只为皇上初承大统,先帝还未奉安,遽诛大臣,恐惊骇天下视听,还请太后圣断。”

    群臣等从未见过太后在朝堂发作脾气,且朝中许多人与丁谓交好,骤闻变故,也是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抱团求情道:“请太后三思。”

    太后声音更加冰冷:“三思什么?三思为何朝堂上会被奸臣把控,以至于无君无上,结成朋党?”

    众人听了这话重了,当下都跪下,齐道:“臣等不敢。”

    枢密副使钱惟演心中却猜到了什么,将雷允恭弄出宫去,好斩断丁谓在内宫的羽翼,好令太后掌控大局,本就是他设计的一部份。此时听得王曾说出雷允恭勾结丁谓擅移皇堂之事,心知机会已至,当下从容出列道:“臣请太后息怒。臣等初闻此事,也想象不到丁谓、雷允恭等竟会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实是不敢置信,岂有结党之意。那丁谓等虽然有罪,但本朝开国以来,未曾诛杀过大臣,冯枢使也是谨慎从事,请太后开恩。”

    刘娥的声音自珠帘后传来:“诸卿都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且先去拿下雷允恭等人,重明案明,你们再议罪状和处置。”

    冯拯等不敢再说,遵旨退出,立刻派兵马拿下雷允恭、邢中和等,连夜审讯,随即抄没雷允恭家产。

    丁谓刚刚回府还未歇息,便听到人回报太后密召群臣议事,连忙重整衣冠准备听宣,过了半日,却未见内侍过来传旨,猛然醒悟过来,只叫得一声苦也,浑身如坠冰窖,急急忙忙备轿赶到宫里去。

    进得宫中,却见平日熟识的内侍俱已经换了,守卫也比往日森严。丁谓站在资善堂下正候着太后宣见,却见冯拯与其他重臣们鱼贯而出,见了丁谓却不似平时赶着上来打招呼的样子,反而如见瘟神,躲避不及。

    其实有几个素日也是与丁谓交好的,只是之前被太后斥为结党,此时反不敢上前,只以眼神示意,却是不敢当众上前与丁谓说话。

    丁谓心中更是惊疑,忙陪着笑想与其他臣子们说话,谁知道众人纷纷走避,正在此时,内侍江德明进来宣道:“太后传丁相入见。”

    丁谓连忙进殿,但见御香飘处,珠帘深垂,刘娥正坐于帘后,淡淡地道:“我并未宣你,你此时急忙求见,却为何事?”

    丁谓连忙跪下:“太后,臣冤枉!皇陵之事,臣实在事先不知……”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说明情况。

    他直说了好一会儿,听得珠帘后刘娥并不曾反驳指责于他,仿佛已经被他所打动,渐渐胆大,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并罗列自己对太后的功劳,以证明自己对太后的忠心。他只管伏首陈说,说了半日停道:“臣实冤枉,请太后明察!”随即伏地听候吩咐。

    谁知道四周寂寂无声,却见一个小内侍越过他身边走上御座,伸手卷起帘子道:“丁相公同谁说话呢,太后早已经起驾多时了!”

    丁谓定晴看去,果然珠帘后面,空无一人。

    丁谓一交跌坐在地,手中牙笏落下,只觉得心猛地一紧,咽喉似被扼住了似地,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心中却早是一阵寒意透顶。

    三日后,刘娥与小皇帝坐承明殿,召集冯拯、曹利用等文武大臣上殿。

    自真宗驾崩,或在朔望之日皇帝临朝,或者有军国大事太后召辅臣至资善堂或者崇政殿谇事,这般太后皇帝齐临承明殿极少。众臣已经知道丁谓出事,却不知道事情轻重至如何地步,未免心中惴惴。

    但听得绛纱帐后,刘娥的声音传下:“你等但知丁谓与雷允恭擅移皇陵之罪,却不知道他二人早有勾结。来人,将东西都呈上来。”

    冯拯那日领旨,早已经雷允恭等人拿下,并查抄出无数东西来。这时候听得太后下旨,便将从雷允恭家所抄得的东西与众臣展阅。计有出丁谓委托雷允恭令后苑工匠打造金酒等上用禁器的密书,及雷允恭请托丁谓荐保管辖皇城司暨三司衙门的草稿等证物,更有雷允恭在修陵之时,不过短短数月,便贪污了的金银珠宝无数。

    这些证物一一捧到众臣面前,众臣看了财宝倒罢,看了那些书信草稿,皆倒抽一口凉气。

    枢密使冯拯昨日失口为丁谓多说了一句话,惹得太后动怒,直问他是否是丁谓同党,知道丁谓此番难逃一劫,此时见了这些证物,连忙跪下道:“自从大行皇帝驾崩,朝中政事统由丁谓、雷允恭两个议定,都说是奉了太后旨意,臣等莫敢争辨虚实,所以一概照行。叶晓得他这般交通雷允恭,欺上瞒下,实是其心可诛。今日幸而真相大白,实是太后圣明,臣等大幸。”他这一句话,把自己与其他臣子们的责任都轻轻卸了,大家一听如释重负,也连忙随声附和不已。

    刘娥怒色稍解,道:“原来如此。先帝驾崩之后,丁谓议垂帘之制,说是由你们众人议定,天子每月在朔望之日各临朝一次,处理朝政。平时则将奏折传进大内,由我批阅之后,再传到内阁。此后种种事宜,包括雷允恭等案,都说已与卿等讨议停妥,所以我一概允准,而今对证起来,竟是他一人作为?”

    王曾闻弦知音,忙接口道:“正是,当日朝议,诸位大人议定,乃是按东汉旧制,太后和万岁每隔五日,齐御承明殿议事,如有军国大事,由太后直接召辅臣奏对。不想丁谓擅以我们的名义谎奏太后,请太后明察。”

    刘娥嗯了一声,满意地道:“这也罢了,可他二人连先帝陵寝都敢擅行改易。若非王曾按视明白,几误大事。这等臣子,真乃罪不容诛!”

    侍中曹利用素来与丁谓交好,此时一听大惊,忙出列道:“太后息怒,丁谓是先帝托孤之臣,虽然有罪,请按照律令仪功减罪。”

    王曾大怒,出列道:“丁谓得罪宗庙,已对先帝不忠,何谈托孤之臣,不能议罪,难道还能议功不成?”

    曹利用大怒,他自恃澶渊之盟有功,连先帝都对他优容三分,再加上当年为枢密使时,与丁谓一起解决周怀政之乱,对刘娥立下大功。太后敬他三分,称侍中而不名,连丁谓都不敢得罪他,今日竟受王曾这般无礼,怒道:“王曾,你自命清流,却为了扳倒丁谓不择手段构陷大臣,曹某一介武夫,也不屑与你同列!”转向太后道:“太后,王曾此人心术不正,若让他再立于朝堂之上,只怕本朝构陷之风,要从他这里开始了!”

    “好了!”刘娥帘后冷喝一声:“曹侍中,今日议的是丁谓之罪,你想扯到哪儿去?”转头令道:“冯拯!”

    冯拯连忙上前:“臣在。”

    刘娥轻吁一口气:“继续!”

    众臣这才继续奏议,曹利用与王曾犹在怒目而视,刘娥大怒,拍案喝道:“一个无君无上的丁谓还在宫门外候罪,朝堂上还要再多两个吗?”

    曹利用与王曾大惊,连忙伏地请罪,不敢再说一句话。

    当下众臣议定,雷允恭擅移皇堂,立刻杖毙,邢中和发配到沙门岛,丁谓同谋降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参知政事任中正那日在资善堂冒失为丁谓求情,也做同党处理,降放郓州。其余丁谓同党,也一并降职出京。

    丁谓在府中,惴惴不安,此时雷允恭伏诛,他在后宫的潜伏势力一扫而光,朝中众臣平时虽然交好,可是正值风头,谁敢为他的打探消息。更何况,此事发得这样忽然,只怕普通人也难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他转了一圈,转身命道:“请二郎与二娘过来。”过得片刻,丁谓次子丁珝带着妻子钱宛匆匆赶来,钱宛的眼中尚有泪痕,瞧得出必是刚刚哭过。

    丁谓看着儿子儿媳,叹了一口气道:“好一对佳儿佳妇,可惜偏偏叫我带累了!”

    丁珝夫妻连忙跪了下来:“爹,您说哪儿去了,是孩儿让爹爹操心了。”

    丁谓扶起二人:“起来罢!”他坐在那里,定定地看了钱宛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珝儿,趁现在还能走,你赶紧送宛儿回娘家去吧!弄不好,明后天怕是会派人来抄家,我们是男人还不怕,就怕惊着了女眷。其他人怕是没办法了,能走得一个是一个。你父亲的府上,总还保得住你。”

    钱宛大惊,跪下泣不成声道:“父亲,为什么要宛儿走,宛儿嫁进丁家就已经是丁家的人了,一家人便当祸福与共。您现在这样把我送回去,然后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遭罪,又算是什么呢?”

    丁珝也吓得跪倒在地:“父亲,这是为什么,父亲不是已经议罪降职了吗,难道说这样还不够吗,咱们家何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丁谓叹了一口气,叫丁珝:“扶你媳妇起来。”这才道:“珝儿,你不知道,如今我已经失势,降为太子少保,只是太后降罪的第一步。当日我自己也是眼看着寇大人他、他也是先罢相,罢相了还封国公,可是后来就一步步急转直下——”他停了一下,说到寇准,这是他一步步设计的手段,此时想到寇准的遭遇,却也心悸:“只是这太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要发落我到何等地步,我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但我没有,便是满朝文武也没几个知道的。也许……”他沉吟着看向钱宛:“如今只有你父亲知道,我将会是什么下场!”

    平地里似一声炸雷,钱宛跌倒在地,蓦然间全部明白,今日丁谓特地将她找来,说这一番话语,连带要送她回娘家的这一番用意,只觉得眼前一黑,忽然间身后一人伸手扶住了他。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着丈夫丁珝满眼的关切之心,忽然泪不可抑,伏在丁珝痛哭失声:“珝郎,珝郎——”

    钱宛的眼泪一直流到回了钱府,仍然未能停下来。

    跪在钱惟演面前,钱宛的眼睛已经哭成核桃大了:“父亲,父亲,求您救救我们家吧!”

    钱惟演手抚额头,他叹息一声:“宛儿,你的家在这里。”

    钱宛愤愤地将帕子一摔:“父亲,当年我不愿意嫁,你硬逼我嫁了。如今我已经是丁家的人了,你又说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她仰着头,嘶声力竭地质问着,便如一把针刺入钱惟演的心里。

    钱惟演闭上眼睛,他素来对子女们说一不二,如今面对女儿的质问,竟然有些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只觉得整颗心这一刻都苍老了:“好吧,我答应你。”

    他缓缓站了起来:“备轿,我要入宫。”

    此时,丁谓在府中徘徊来去,犹豫良久,才下定了决心道:“来人,备轿!”

    丁珝已经送了钱宛回来,正侍立一边,闻言道:“父亲,这个时候,您要去哪儿?”

    丁谓道:“我进宫。”

    丁珝失声道:“父亲,这个时候您还能进宫吗?”

    丁谓脚步一滞,才缓缓道:“我自然知道,我跪宫门请罪去,总是可以的吧!”

    丁珝一惊:“父亲,您身体一向不好,怎么受得了宫门长跪,更何况今日这天气——”

    丁谓抬头望天,天边正乌云袭来,他苦笑:“正因为今天这天气,我才去!”

    丁珝跪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父亲,宛儿已经去求岳父了……”

    丁谓冷笑,叹息:“我不敢相信他!”

    门外有人叹息:“那么,你可敢相信我?”

    丁谓转向门口,怔住:“妙姑?”

    刘德妙今日刻意地精心打扮过了,再加上一身白纱胜雪,更衬得她飘然欲仙,似要随风飞去。但是却笑容惨淡,眼中的悲哀更是掩饰不去:“我今日进宫,给太后讲经说法。”

    丁谓方欲大喜,随之却立刻明白过来,脸色惨白:“不,不要去!”

    刘德妙淡淡一笑:“今日除了我,还有谁能替你进宫?”

    丁谓跌坐在椅子上,无力的声音自齿间吐出:“不,我不能让你冒此大险!”

    刘德妙惨然一笑,他坐在那里,他叫她不要去,可是他的手却没有伸出来,他的眼神泄露了他的真实心理。

    刘德妙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轿。坐在轿中,她清清楚楚地说:“进宫!”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可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女人啊,要骗的只是自己。

    崇徽殿中,江德明送上冰湃的绿豆汤,刘娥微微一笑:“赐钱枢使一碗罢。”

    钱惟演微笑:“多谢太后。”并不跪拜磕谢,只欠了欠身又坐回去,眼睛却还盯着几上的棋局。

    刘娥拿玉匙轻搅着绿豆汤,轻脆的玉声在室中回响:“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来了?”

    钱惟演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每次我以为我知道你会走哪一步,可是每次却都是你走完了我才知道全想错了。”

    刘娥笑了一笑:“瞧你说得这么玄忽,别忘了我的棋还是你教的呢!”

    钱惟演微笑:“三十年前,我就说不敢再在太后面前称师了。”

    刘娥笑了一笑:“你今天该不会是跑进宫来下上这么一会儿棋,然后借这个来奉承我吧?”

    钱惟演也笑了:“倘若太后这般容易受奉承,哪来今日这般局面。”

    刘娥连忙放下玉碗,扑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句奉承的功力更高。”

    钱惟演笑了一笑,说到正题:“王曾上书,要求皇太后遵遗制,与天子同临承明殿受朝。太后看到制书了吗?”

    刘娥点了点头:“嗯,打七月起正式临朝,原来丁谓那一套,都废了。”

    钱惟演缓缓地将手中的黑子填入一个空档:“王曾此番立了大功,该升他为相了吧!”

    刘娥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顺手下了一个白子:“嗯,当日王旦在时,王曾就作他的副手了,是个老手。”

    钱惟演微笑着再放下一颗棋子:“也够聪明。”

    刘娥手中拈着一颗白子,想了想才放下:“这个位置守住了,我就放心了。”她收手,对他微微一笑,钱惟演日前刚刚任命为枢密使。

    钱惟演轻抚着太后刚刚放下去的那颗白子,良久,竟想不起来应该走下一步棋了。

    刘娥也不说话,良久,才道:“外头的事情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钱惟演轻轻地收回手,并不抬头,拿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才道:“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八月里太后就正式御承明殿决事,诏告天下。”

    刘娥点了点头:“明年要改年号,新的年号拟好了吗?”

    钱惟演提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天圣’二字如何?”

    刘娥眉头微微一挑:“谁拟的。”

    钱惟演先说了声:“众翰林。”见刘娥抬头,眼睛看了他一下,忽然自己就笑了,承认道:“是我。”

    刘娥提着白子,在手中翻动:“这有什么讲究的吗?”

    钱惟演也提了黑子,轻敲着棋盘:“天字拆开是二人,天圣者,二人圣,乃取之之太后与皇上二圣临朝之意。”

    刘娥微微一笑:“勉强吧,你们再议议有没有更好的。”顺手放下白子:“你看丁谓如何处置?”

    钱惟演一怔:“太后还没决定?”

    刘娥看着棋盘,嗯了一声。

    钱惟演看着手中的黑子,思索着,良久才缓缓放下一子道:“或罢或流,本朝没有杀大臣的先例。”

    刘娥不答,她手中拈着一粒白子,好半天决断不下。

    钱惟演想了一想,心中已经明白:“可太后要垂帘,也得给群臣作个样子。”

    刘娥微微一笑,手中的白子正想落下,忽然江德明进来轻声回道:“太后,妙姑求见!”

    刘娥眉毛一扬,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得江德明心里一阵发毛。刘娥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篓中,冷笑道:“好,我也正想她了,传!”

    钱惟演站起来,微微一笑:“臣可要告退吗?”

    刘娥摆了摆手:“不妨事,只一会儿功夫罢了,呆会儿咱们就继续下棋。”

    刘德妙冉冉地自殿外一步步走着台阶上来,一身白衣飘飘欲仙,带着修道者恰到好处的出尘微笑,走到太后面前,合什行礼:“太后今日的气色越发地好了。”

    刘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番,忽然道:“拿下。”

    纵然是天边响起一个炸雷,也没有此刻刘德妙听到太后轻轻的这两个字来得震撼来得更大,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内侍按住跪下,她不能置信地抬头呼道:“太后,贫道犯了什么错?”

    刘娥看着她的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淡淡地笑了:“花容月貌,绣口锦心,难得你一个年轻女子,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皆能这般地好,实在是难得、难得!可惜、可惜!”转头看着棋盘:“丁谓叫你来做什么?”

    刘德妙惊骇得看着刘娥,好一会儿才颓然坐倒,道:“您什么知道的?”

    刘娥重新拈起一颗棋子,含笑道:“你第一天进宫的时候。”

    刘德妙惊骇欲绝,第一天,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可笑自己居然懵然未知,原来从第一天起,她就在看着自己演戏:“为什么?”

    刘娥淡淡地放下棋子:“我总得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们自以为可以控制她的机会,一个时机一到就足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把柄。刘德妙绝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整个人似堕落无底深渊。

    刘德妙被带下去,前过不过一盏茶地时间,的确只一会儿功夫,的确不妨碍他们继续下棋。甚至,这崇徽殿中平静得像是刚才刘德妙根本不曾来过似的。

    钱惟演但见太后谈笑之间,将刘德妙拿下,他深深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原来太后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刘娥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你指的是什么,刘德妙还是神仙之说。”

    钱惟演垂下眼帘,不敢泄露心底的想法,道:“二者皆是吧!”

    刘娥放下棋子,正色道:“你错了,我是相信的。”她的视线越过钱惟演,仿佛望向了不可知的远方,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先帝相信的一切,我都相信。先帝所喜的一切,亦是我所喜。只是论供奉之多,信奉之诚,谁能够比得上先帝?先帝却先我而去了……”她将视线转回来时,已经显得冷漠:“先帝活着一日,我信一日,先帝不在了,我信它有什么意思?”

    钱惟演苦笑一声,道:“所以你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刘德妙。”

    刘娥淡淡地一笑:“我若不是让丁谓以为他可以完全控制我,他怎么会这么竭尽全力要保我垂帘听政?”

    钱惟演心头一震,片刻才道:“丁谓还以为可以借着刘德妙控制你,谁知道他二人一直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你借着他之手扫尽反对垂帘的臣子们,他此刻自然不但无用,而且碍手了。此番丁谓勾结女巫迷惑后宫,却又是一重罪名。”他顿了一顿,心中暗骂丁谓自作聪明坏事,却还是问了:“太后是否已经决定如何处置丁谓。”

    刘娥冷笑:“我本在犹豫中,可笑却有人自作聪明。”她重重地将白子一扣,看着棋盘半晌,忽然笑了:“当日丁谓流放寇准,却将他安置在何处?”

    钱惟演看着棋盘,心中已经在叹息:“是为雷州司户参军。雷州在岭南最南端,已近大海边了,是个半岛。”

    刘娥的玉手轻轻划过棋盘,点在右下角:“啊,那可是够远了,雷州之外更无州了吗?”

    钱惟演怔了一下,才道:“雷州之外,还有崖州。只不过,崖州已经不在大陆,而是真的在海岛之上了。”

    刘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崖州之外呢?”

    钱惟演心中大震:“崖州已经是天之涯,海之角了,崖州之外更无州,那就真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崖州孤悬海岛之上,虽然称州,却只是一个小土围子,尽是蛮夷生番之地。据说那里曾有一片巨石,上刻‘天涯海角’四字。”

    刘娥轻扬起眉毛:“据说?”

    钱惟演只得笑道:“谁也没真的去过那里,只是传说而已。”

    刘娥手中的棋子轻轻地落在最边角上,淡淡地道:“那就让丁谓亲眼去看看吧,看一看那传说中的天涯海角!”她将手中的棋子一扔,整个人向后舒服地一仰,笑道:“不下了,今日兴尽了!”

    钱惟演鞠身行礼:“是,臣这就下去拟旨。”

    刘娥半闭着眼睛,神情极是慵懒:“跟寇准一样,也是司户参军。”她忽然一笑:“去崖州必经雷州,我倒很想知道,他跟寇准见面,会是怎么样一番情景。”

    钱惟演强笑道:“听说寇准雷州上任时,丁谓曾派人逼他自尽,幸得寇准有忠心的门客护持。他二人若是相见,只怕丁谓到不了崖州上任了。”

    刘娥懒洋洋地道:“那不成,我既不杀他,丁谓必须活着到任。”

    钱惟演心中一凌,忙道:“是,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