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四年岁末,京中大雪纷飞。《册府元龟》修成,同时《西昆酬唱集》成为京中最热门的诗集,文人墨客几乎人手一份。而此时,弹劾枢密使寇准的奏章,比雪花更密集地飞入赵恒的御案之上。
赵恒看着御案上如山的奏章沉思着,周怀政侍立在一边,等着赵恒宣召参知政事王旦入宫的旨意。
赵恒只要挥一挥手,周怀政就可以立刻去了。可是——赵恒放下朱笔,重重地叹了口气:召、还是不召呢?
案上如山的奏章,都是弹劾寇准的,上面还有一封新的奏章,是寇准自请外放的奏章。那是赵恒叫人拿了全部弹劾寇准的奏章副本给寇准看之后,寇准对皇帝举措的回复。照例,官居枢密使这样的朝中重臣若是上了辞表,皇帝可以挽留再三的。寇准上辞表,他的心里也是希望皇帝能够挽留一二。
但是——留,还是不留呢?赵恒沉吟着,寇准的辞表一上,宰相王旦就在宫外等着召见了。王旦必然是希望寇准留下的人,而他自己的心中,何曾没有犹豫过呢。
他为皇子时,与寇准并没有多大的交往,当时寇准是太宗皇帝的倚重之臣,因为得罪同僚太多,被人群起攻击,因此太宗皇帝将他下放青州磨磨性子。之后因为皇储议立难定,又将寇准召回,寇准看准太宗心态,大力拥立他为皇太子。在太宗末年,却又恐寇准倚拥立之功而新帝难以降服,又将寇准外放,让他受新帝之恩。登基之后,在宰相李沆、毕士安先后推荐之下,寇准又入朝拜相,澶渊之盟中,立下大功。
他是个念旧的人,他也可以是个容忍臣子们个性的天子;他不会忘记寇准的拥戴之功,他亦非不赏识寇准的才干聪明,可是他更是难以容忍寇准的刚愎自用和气焰;他可以容忍寇准在澶渊之盟时君前无礼,但他不能容忍澶渊之盟过后,寇准有意无意地纵容门客士人,将澶渊之盟的功劳记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寇准可以奢华可以放任个性可以荫封亲友可以坐拥特权,但他却不能容忍寇准插手朝廷人事,挑战君权,将自己的好恶凌驾于君王的旨意之上。
他自登基以来,头几年一直谨言慎行,锋芒不露,他在看也在学着如何做一个皇帝,并非一顶皇冠戴上来,他就能够由着自己的意愿发号施令。一个对的举措可以很多推行,但是一个错误的号令绝对会令他的威信大打折扣,权力旁落。
直到宰相吕端去世之后,他才在李沆的辅助下,大力推行新政,大举裁官大开科举之门,新皇帝的声音开始传遍九州,不想澶渊之盟打乱了他的步骤,此后寇准执政,一时间朝野上下,寇准的声音竟然比天子更大。
赵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或许表态得太晚了。在王钦若密奏之前,朝中上下无不是一片赞颂寇准之声,而在王钦若密奏之后,朝野上下竟奇迹般的一片倒寇之声。揣摸皇帝心思的人很多,可是测知皇帝的心思很难;皇帝希望知道群臣的反应,可是在寇准王旦一片清流整肃的朝堂上,竟然没有几个人主动把群臣的心思向皇帝表露。
做一个皇帝,需要王旦寇准这样做事的人,也需要王钦若这样上通下达的人。否则的话,若是群臣自成团伙,皇帝要看臣子的脸色做人,天子的权势也荡然无存了。
赵恒定了定神,令周怀政召王旦进见。
王旦听到寇准上辞表的时候,还以为寇准过于意气用事了,不过就是有几封奏章说了几句闲话而已,置之不理即可,何必上辞表直接顶上呢。皇帝要经常亲自解决大臣们的个人纠纷,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乃至进了御书房,他尚未开口,赵恒便叫周怀政拿了众人弹劾寇准的奏折给王旦看。王旦看着这些措辞严厉的奏章,一封封看过来,只觉得心越来越冷。这一次的弹劾与前几次的不同,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什么气势凌人的行为态度行事作人之类的东西,每一封奏章都直指要害,每一件议题都是拿着触犯国家法度的角度来开刀。
王旦停下奏章的翻看,那一刹那他有片刻的晕眩,这不是寇准得罪了多少人的被围攻,而是一次经过精心谋划的推行。王旦推开奏章,无声地走到御案前,跪下。
赵恒迟缓的声音从上面传下:“王相都看了这些奏章吗?”
王旦俯首道:“是,臣都看了。”
赵恒停顿了一下,忽然声转急促:“王相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王旦听出这声音中的犹豫和急促来,他张口欲言,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道:“臣无话可说。”
赵恒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声音转为松驰:“王相平身!”周怀政上前扶起王旦,赵恒道:“寇准身为丞相,不以律法而以自己的好恶,拿着国家的爵位封禄随心所欲赏赐于人,只为自己邀买民心,实在有失大臣体统。长此下去,将来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王旦拱手道:“寇准是有不检点的地方,圣天子能容他,臣想他必会感怀天子的恩典,从此修身养性。”
赵恒叹了一口气道:“可他如今身居高位,未必看得到自身的不足。朕看古往今来,许多有大功之人,不得善终,皆是由于不知进退的缘故。如今寇准他自己也已经有所认识到了,因此上了辞表。朕若是继续强留他,不免误了他毕生功业。朕打算准其所请,也正是为着爱护于他,保全他的终身富贵!”
王旦知事已不可回,只得道:“官家既然心意以决,臣以为寇准当年未满三十,已蒙先帝擢升他入了二府,此时若罢去他的相位,也当委任以使相之职,做一方封疆大吏才是!”
赵恒点了点头,口授圣旨,改封寇准其为刑部尚书,兼任陕州知州,令王旦回中书拟诏颁行。
王旦捧了旨意退出御书房,走在长长的甬道中,眼望青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之间眼眶就湿了。
是他误了寇准。
寇准不是一个懂得在官场上做人的人,正如你无法指望一个刚正敢言的人圆滑周全,寇准在官场上的人缘不太好,可是却总是一直会有人愿意容忍他的坏脾气,愿意为他周全提携,愿意为他辩护帮助。就如同当年的老宰相李沆、毕士安,现任宰相王旦一样。
能够坐上首相之位,必然是素日谨言慎行、不出错漏、天子信任、百官敬服之人;必须是老于世故,善于把握朝政走向,善于控制任何局面之人。这样的人,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地得罪人,对于一般事情不会轻易地表明立场,更不会向群臣传达与皇帝意思不同的另一种声音。然而作为一国之首相,他要掌控局势,他需要在朝堂上有另一种声音供他作选择,供他作发挥。
直言敢谏的寇准,就是最好的另一种声音。
王旦的好人缘里,有多少是寇准的坏人缘辅了底;王旦的政事处理左右游刃有余中,有多少是借助寇准的仗义执言;王旦的深得皇帝倚重中,有多少是因为皇帝对寇准的不满而一次次将权力加重给王旦;有多少次得罪群臣的话,他到嘴边又咽下了,因为他知道寇准会帮他说出来,有多少次逆了旨意的事,他欲行又止,却是寇准冲上去顶上了……
也同样,他纵容了寇准的脾气一次次地见长,他纵容了寇准骄横放纵,他纵容了寇准的越权越位,因为他不想那个跟寇准起冲突的人是自己,因为他不想寇准的坏脾气落到自己的头上使自己难堪,所以有些事他眼错不见地,所以有些早就应该说的话他没有说,早应该劝的话他没有劝,早应该阻止的事他没有阻止。
如果在这一次次的冲突中,他能够有决断敢担当一点,他能够不畏事能够不自私一点,也许寇准就不必背负这么多的积怨而被逼出朝堂。他高估了自己的掌握能力,他高估了天子的容忍程度,他低估了王钦若,也低估了另一股即将崛起的潜势力。
直到今年的不可收拾,直到今天的失控。
王旦蹒跚地走在甬道上,像忽然老了好几岁。没有寇准的日子里,他将孤身面对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前面的路,将更加艰难。
寇准被贬出京后,宰相之位空缺,赵恒本欲提拨王钦若为相,却被王旦所反对,因此不再提起。王钦若虽然心有不甘,只得再思别计。
这段时间,赵恒却因为王钦若那番“澶渊之盟是城下之盟”的话,心里常常觉得不受用。王钦若乘机进言道:“太祖皇帝一手打下大宋江山,太宗皇帝时又有灭南唐收吴越平北汉的战绩。官家春秋正富,岂不应该留下一番名扬天下的功业?”
赵恒听得砰然心动,问道:“何谓名扬天下的功业?”
王钦若知道赵恒因刚刚订立了澶渊之盟,并不想动兵,故意道:“澶渊之盟订得不公,不如再次发兵,直取幽云十四州?”
赵恒连连摇头:“一则背盟叛约,非大国之风;二则河北生民,方免兵灾,朕何忍再动兵戈。此法不可!”
王钦若道:“既然官家怜惜生民,不愿意再动刀兵。臣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兵不血刃,达到威慑辽国的目地!”
赵恒问:“是何办法?”
王钦若道:“官家可知,当日萧太后为何在占有优势的情况,只订下三十万的岁币便匆匆撤兵?”
赵恒看着他:“自然是朕亲临澶州,大败辽军,曹利用折冲樽俎得宜所致?”
王钦若摇头道:“非也,以臣看来,她是畏于天命。辽人向来无进犯中原之心,每次南侵,亦只不过是得些金帛便宜而已。当年辽太宗耶律德光一意进攻中原,述律太后曾经劝他说:‘如果汉人做契丹王,可否?’辽太宗说:‘不可。’述律太后又说:‘既知不可,那儿何必非要做汉王呢?汉人难制,便是得了汉地也不能久留,若有何意外,后悔莫及!’辽太宗不能听劝,果然身死异地,尸体回乡,述律太后因他不听母命,而不许他安葬,以示警戒后人。此后历朝辽帝,均明白汉人治汉地,契丹统治辽地的道理。那萧太后自恃曾有过高梁河之役和雍熙之战的胜利,想要破了这个传言,因此领兵进犯。谁知道兵马未动,先是折损了元帅耶律休哥,去年南侵,名将耶律斜轸又在军中阵亡。萧太后也算得性情极悍,不但没有因此退兵,反而在萧达凛的煽动下再次南侵。谁知道圣驾亲征,未到澶州,萧达凛已被床子弩射死。那萧太后再是倔强,也不由得她不相信这天命所在,辽人不可北侵的道理。”
赵恒微微点头:“这倒也有理。”
王钦若道:“况且辽人向来敬畏天命,获飞鸟谓之天赐,猎走兽谓之地与,必要拜谢天地。萧太后数次行再生祭礼,也是以自己权位为天地所赐的象征,来掌握契丹的二百部族。想当日官家也是因为行太庙祭祖之礼昭告天下,因此王继忠阴谋叛乱才不能得逞。因此臣认为,为了威慑辽人,不如效法历代明君圣主,行封禅之礼,昭告天下,大宋天子乃天命所归,以镇服四海,夸示外邦。尤其是辽国最敬畏鬼神,必能够达到威慑的目地。再则,自唐末以来,征战百年,百姓人心惶惶,官家以封禅大礼,则是太平盛世的庆典象征,可以安天下百姓之心,更增为朝庭的拥戴和身为大宋百姓的自豪感!”
王钦若精退史实,口才又好,引经据典中外故事,说得赵恒不由点头,只是微一犹豫,道:“历代封禅,都是国泰民安,必得世上罕见的祥瑞,才可下封禅的诏书啊!”
王钦若微微一笑:“所谓历代的祥瑞之事,又哪里件件是真的天降地生的。汉高祖斩白蛇,化出一段赤帝白帝的传言来,河图洛水,又哪一件不是人力所为?圣人以神道设教,只要是君王做一个信奉的姿态,便足以叫天下人信为神明了。”
赵恒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泰山封禅,所需费用,又不知要消耗多少国库钱财。国家尚贫困,朕此时不宜为了示威,而置百姓于不顾啊!”
王钦若躬身道:“至于国库费用,非臣所职司,臣不敢妄言,官家何不召三司使丁谓前来一问,国库是否有余钱举办封禅大典?”
赵恒召来了丁谓问道:“丁谓,朕且问你,国库所得收入,可能承担得起一次封禅的费用吗?”
丁谓早已经与王钦事商议过此事,因此来时已经是胸有成竹:“回官家,臣这里有景德三年的全部赋税收入,与咸平六年相比,仅在这四年里,全国就新增五十五万多户人家,赋税收入增加三百四十六万多。仅这增加赋税的部份,足以支付好几次封禅的费用也绰绰有余了。况且,天子封禅,能安定民心,促进生产。让流民可以定居耕种,天下各州及与边境的贸易也会增加。封禅用出去的钱,只怕从来年赋税上,就可以很快地收回。”
王钦若忙道:“这正如毕相当年所说的,虽然给付辽国岁币有三十万,但我朝不但可以省下大量的军费,而且每年可以从与辽的的榷市赋税上收回百万之数,虽有所付出,但所得更大。”
赵恒点头道:“以钦若的建议,最好能在封禅之后,在京中修一座供奉上天的玉清宫,只是大兴土木,怕朝臣们反对此事!”
丁谓眼见正是趋奉之时,忙道:“天子富有四海,祭奉上天,又有谁敢说不是。且官家至今未有皇子,臣建议可建宫在宫城的乾地,正可以祈福,便是朝臣们,只要说明原因,又有谁敢阻拦官家祈福求子?”
赵恒听到求子一事,正中隐痛,不由点头,道:“很好,此事由你们二人下去办吧!”
过了几日,王钦若就献上了精心绘就的封禅图。这图轴极大,辅开了在长廊上足有数丈长。数名宫人拉着图轴,赵恒带着刘娥一边看,一边将方才御书房中王钦若所说的设想一一说给刘娥,两人从这一头慢慢地看到另一头去,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还未看完。
王钦若这卷图轴将封禅的整个想法设计全都详细地列了出来,竟然是工程浩大,而且自筹备、兴建、设祭、主持等等,设了大量的官职。王钦若精通史书,满腹文才,每一项皆引经据典,内涵极深。这一番图轴显见用了许多心血,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出来的。
刘娥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原以为王钦若只是自恃才高不服在寇准之下,如今看来,他的野心原不止此。
赵恒看她脸色有异,问道:“小娥,你有什么想法?”
刘娥挥手令周怀政等人收起图轴退下,看了赵恒一眼,大胆道:“这次封禅,大破常规,举动浩大无比,依臣妾看来,倒像是重组一次内阁。”
赵恒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真不愧是朕的小娥。”
刘娥微一思索,不由心惊:“官家不满意王相了?”
赵恒摇头:“不,朕还是要倚重王旦的,这朝中上下,他也确实是无人可以取代。只是……”
刘娥问道:“只是什么?”
赵恒冷笑道:“只是自寇准外放之后,王旦不知为何像是转了性子,处处拗着性子,竟然将寇准的脾气学了十足,内阁之中针泼不进。朕本提议让王钦若接替寇准的位置,不想王旦一口拒绝,倒像是虚位以待寇准回来似的。”
刘娥点了点头:“若是让王钦若插入,来对王旦有所牵制,亦是不错。可是……”她犹豫了一下,道:“王钦若显然是要君,古往今来有多少臣子,巧立名目多生事端,或修土木工程、或做祈福祭天、或借神道之言,为名义上为国为君,其实是利用这个事端,借天子国家之名,将普天下的官职钱财任意调遣,变为自己的权势,此等事不可不防啊!”
赵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小娥这番话,当真把古往今来臣子们努力施政措新的心思都说得透了。只是说得透了又如何?臣子们努力想法子以便要君挟权,为君王则亦可以利用他们这份心思,从容制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推行一件事,也必得容易做这件事的人从中得到好处。否则的话,只怕无利之事,后续无力。水至清则无鱼,臣子们也是人,不是圣人,倘若一个人无欲无求,倒是可怕了。为君则不怕臣子们有权欲名欲利欲,知道他们的欲望在何处,方可为我所用。”他长叹了一声:“封禅之事,虽然是王钦若之议,却的确是当下应该行的事了。正如王钦若所言,一可以安定天下百姓之心,二可以镇服四夷天命所归,三则朕要他们看明白,大宋立国至今,已经不是五代十国的时候了。朕看他们是选择继续抱紧过去的力量,还是臣服于当下的天命。”
刘娥知道他心中所思,赵恒是开国以来第三个皇帝,太祖太宗有开国之功,他身为天子,自不甘心毫无建树。自登基以来,勤政不息,亲自巡查边关,亲征澶州,大开科举,大举裁官,兴修水利农田等,如今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也应该是给天下一个盛世已经到来的交待了。更何况契丹虽订盟约、夏州虽然来归,但都是暗伏野心,蠢蠢欲动,但辽夏均十分相信神道,封禅之举也是展示国力,借神道之力以镇服四夷。同时,天子的权威也需要更进一步的加强。
她低头暗忖了一下,如今朝堂之上,北官力量太大,这于建国之初虽然有用,但到如今却于国有碍。连赵恒上次提出的立后之议,也被驳了回来。王钦若举动背后的深意,她看出来了,而赵恒也看出来了。但是既然赵恒有意推行,对于她来说,亦未曾不是一件顺水推舟的好事。想到这里,转而笑道:“官家说得有理,是臣妾多虑了。”
赵恒点了点头道:“不,小娥,你一句‘要君’之言也的确是提醒了朕,不过朕还有第四点,”他缓缓地道:“朕也是希望,朕的这番诚意,希望让上天真的能够再赐给你我一个新的孩子。”
刘娥心一沉,微微别过了头去。
景德五年正月,皇城司上奏,说是城门守卫看见左承天门南鸱尾上,有一道长约二丈的黄帛吊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征兆,特来上报。
此时赵恒在朝元殿接见群臣及外国使臣的朝贺,听说了此事,连忙派周怀政前去取来一看,这边对文武百官说:“去年冬天十一月间,庚寅日夜半,朕方就寝,忽然只觉得宫室中光华灿烂,见一仙人着星冠绛衣,来对朕说:‘来月宜就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说完就不见了,朕正疑惑着,因此十二月间在朝元殿建设道场一月,但是此事大是非同寻常,因怕引起疑惑,所以不曾对人明言。如今城门上见帛书,难道真有天书下降这种事不成?”
王钦若当即出奏道:“陛下至诚格天,应该上邀天眷。”
赵恒含笑点头,过了一刻,见周怀政已经回来,跪奏道:“奴才去了承天门外,果然见有帛书挂在空中,约长二丈许,卷成一卷封住,奴才远远看着,那封口像是隐隐有字。”
赵恒故意道:“这莫非天书不成?”
此时知情的大臣们忙着上前添油加醋地道贺,不知情的大臣们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乱哄哄地随大流跪下朝贺。
赵恒道:“若真是上天赐下帛书,须得由朕亲自前去拜受。”说着,带领群臣步行出殿,直抵朝天门前,但见左承天门南鸱尾上,有一卷黄帛正随风飘荡,摇曳空中。
赵恒率群臣望空而拜,三拜之后,即命二名内侍搬来梯子,登上去恭敬地取下那卷黄帛。再奉送到道场上打开,但见那黄帛上写着文字:“赵受命,兴于宋,付于眘,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赵恒又向天书跪拜之后,令陈尧叟打开天书向众臣宣读,天书共有三卷,大致内容亦不过是从赵宋如何能够得国,乃一命所归,如何将传世永久云云。
那些外国使臣本就是文化不多,且敬畏天命,此时更是听得心中骇然,道怪不得大宋天子能得天下,原来是上天早就注定了。
待得天书读完,赵恒仍然跪拜领受,仍用原帛裹着天书,令人封入金匮之内。下旨君臣皆要茹斋戒荤,同时派遣人到太庙告天地宗庙社稷,下旨大赦天下,即日起改元,将景德五年改为大中祥符元年,并改左承天门为承天祥符门,置天书仪卫扶持使,令宰执近臣兼任。
丞相王旦原本并不同意此事,刘娥设计,在正月里宫中设宴之时,赵恒赐于王旦一杯封口了的御酒,让他带回家享用。等王旦回到家中打开那金杯时,哪里是御酒,却分是满满的一杯珍珠宝石,粒粒晶华璀灿,珠光流转。
王旦自寇准离开之后,压力倍增,数招赵恒之忌。赵恒要以王钦若继寇准为相,他知道王钦若插手,则将会引起整个内阁大变动,导致政局走向自己无法把握。此番王钦若搞这一套天书封禅,也是变相的架空他这个宰相,因此坚决不同意。本以为赵恒若是以君王之威相逼,尚可辨抗。不料赵恒却暗中赏如此恩赐,忽然间那股刚强之气顿时松了下来。君臣恩遇到此等份上,皇帝已经以此等方工向他屈尊,夫复何言,难道当真是要与皇帝做对到底吗?
再说,他在心中微弱地为自己辩护:“古往今来帝王或驱骋田猎,或淫流声色,做臣子的反对抗谏,还有理可恃。当今天子崇真封道,实为天下社稷和万民祈福,并非沉迷于田猎声色之中!虽然有扰民费财之说,但是,却也有安定天下之心啊!王旦啊王旦,难道你也要闹到象寇准一样把自己弄到不可收拾吗?”王旦捧着珠杯,心中已经妥协了。知道赵恒心意已决,他既然领受了珍珠,只得免不得要领头做足这场戏了。
天书下降后数日,丞相王旦率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官吏藩夷僧道耆寿共二万三千二百余人,上表请赵恒封禅,赵恒故意推脱,直到第五次的表章上来,赵恒这才下旨封禅泰山。同时下旨,封禅费用浩大,先从宫中节俭,宫中内外除命服外,不得以金银为饰。
此后这一年里,准备封禅等事宜忙得群臣不可开交。此时因为辽宋和议边境和睦,天下各州府都民生安定。且赵恒自登基以来,屡派大臣们到全国各地兴修水利,兴修襄阳淳河可灌民田三千顷、河北诸渠可灌田数万顷,治理黄河长河等流域,又得了数万顷的良田,此时占城稻已经在汴京以南的各地推行。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且田地收成大大增加,全国上下因此也有闲心兴高采烈地迎接这一场大庆典。
普天下各州各府自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举国同庆万民齐贺这场盛典,各地纷纷报上祥瑞。
五月,前去泰山准备封禅事务的王钦若上表说泰山醴泉出,锡山苍龙现。
六月,又发现天书再降醴泉。
八月,王钦若献芝草八千余本。
九月,副相赵安仁又献五色金玉丹,紫芝八千七百余本。
十月,赵恒下旨出京往泰山行封禅之礼,用玉辂载着天书,先行登途,自备卤簿仪卫,随后出发。途中历十七日,始至泰山。王钦若迎谒道旁,献上芝草三万八千余本。赵恒慰劳有加。复斋戒三日,才上泰山,道经险峻,降辇步行。享祀昊天上帝,左陈天书,配以太祖、太宗,命群臣把五方帝及诸神于山下封祀坛。礼成,出金玉匮函封禅书,藏置石箧。赵恒再巡视圜台,然后还幄,王旦复率从官称贺。
翌日,禅祭皇地祗于社首山,如封祀仪。赵恒即御朝觐坛中的寿昌殿,受百官朝贺,上下传呼万岁,振动山谷。有诏大赦天下,文武进秩,令开封府及所过州郡,考选举人,赐天下酺三日。改乾封县为奉符县。
待得封禅之后回到京中,诸事完毕,又已经是一年过去了。
次年春天,赵恒因为天降天书,封禅泰山,乃是国家的喜兆,因此又下旨,宣布免去各路百姓历年来欠下的赋税计有一千二百六十七万七千钱。消息传来,百姓欢呼之余,不免暗暗祈祷赵恒最好多封禅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