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国蹙眉思索良久,语重心长地道:“话说回来,亦安啊,你看看你的分数,全省高考状元啊,这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我让你报考沿海的那些大学,也是为了让你走出去看看。现在的国内形势发展得有多快,身临其境你才知道将来选择去沿海城市发展是多么的正确。可你呢,你非要选择西北的大学……哎!眼界思维总归是受到局限啊。”
提到考试成绩,何亦安在芸芸考生中还真是一骑绝尘,妥妥地摘取了全省的状元桂冠。
不过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杜婉玲为此也唏嘘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也偶有后悔自己太顺着儿子的意愿。要不然就这成绩,即便不去沿海,北大清华也可以随手拈来。
可耐不住何亦安自己很知足,报考兰大正合其意,牌子亮、离家近,有什么急事,也就是一趟火车的事情。
至于什么状元不状元的,他丝毫没有在意过。干嘛纠结这些虚名,能上大学不就行了么。因此他从未对谁炫耀过这些,哪怕是程家夫妻俩也都只字未提……这算不算是一种低调呢?
对于眼下父亲的埋怨和教诲,何亦安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固执己见地道:“爸,妈没跟您说过么,我不想考那么远的地方!”
何伟国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本期待着何亦安在自己深入浅出、科学理智的剖析下能有所明悟,即便父子间不能即刻达成共识,至少也会对自己的一意孤行的错误有个懊悔的态度。
其实从与杜婉玲极力遮掩的通话中,何伟国早就敏感地察觉了儿子执拗叛逆的根源。
本想着何亦安来到自己的身边,借助天时地利的优势,不停地灌输自己的理念,或许就能达到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效果。可现实呢,何亦安还是那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模样,怎能让人不大为光火!
“迂腐!”
何伟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声音陡然升高:“你这是鼠目寸光、虑不及远!一个男人就该勇于海阔天空的闯荡、不断地拓展视野、挑战自我,不能像只抱窝的兔子只受一隅之地的羁绊。”
听着父亲滔滔严辞,何亦安心头一颤,喃喃辩解道:“爸,我不认为咱西北的大学,会是你所说的那般闭塞狭窄。知识都是相通的,这跟地域没啥关系,只要我能积极吸纳和积累,我一样能够开天眼看世界的!”
“你这孩子啊,到底像了谁,一根筋的!”
何伟国紧蹙浓眉,蔚然哀叹,很久才平复了心情。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按照自己既定的策略来吧,他不容置喙地挥手道:“算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说什么都是白说。以后啊你也别住学校宿舍了,就搬到家里来。这样一来安全,二来我也能好好教教你,及早地带你接触一些将来对你工作有益的圈层,这样也能积累点实用的社会经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坐井观天、夸夸其谈。”
在何伟国看来,思想的转化还需要坚持不懈才能水滴石穿。自己现在算是主动退了一步,先稳住儿子,把希望寄予日后的潜移默化当中。
何亦安面色一苦,从来就没有和父亲有过同处一室的机会,两人间的隔阂和生疏是一个历史遗留的现实难题,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他实在不习惯父子间这样面面相觑的环境,彼此尴尬不说,还要不停地听取何伟国喋喋不休的灌输,终有一天自己会压制不住反抗心理,搞得人仰马翻、遍体鳞伤。
何亦安纠结地思索了片刻,借着张磊给出的灵感,抛出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爸,我想自个住宿舍,我这才刚进大学,还没接触到几个同学朋友,也没真正融入到校园环境里。从家里到学校,这不是我要的大学生活。”
何伟国脸色微僵:“这是何必呢?在家里面什么不方便?咱又不是没那个条件,干嘛非要挤什么集体宿舍。”
何亦安讪讪地说道:“因为我不想依赖在您和妈的羽翼下,像个不经风雨的雏鸟。我希望自己能独立生活、独立思考、独立面对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或许何亦安还有一个潜意识下的独立没说出口:不想独立地面对你!
“亦安,你是我的孩子。”
何伟国有些焦急了:“爸爸是希望你将来能青出于蓝。你有我在,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具备着常人所没有的先天优势。这就是资本,这就是背景,能够站在我的肩膀上,你会走的比我更远,比我更成功。”
“爸,我会努力的。”何亦安恳切地应声道。
“不光是你在努力,爸爸也在努力啊!”
何伟国稍作欣慰,接着发出一声喟叹。对于自己的仕途,他是充满雄心壮志的。而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同样希望自己策马扬鞭的身侧,有着儿子如影随形的身影。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这才是父亲对儿子应有的期许。
趁着这个感慨万千的功夫,何伟国又不自觉地长篇大论阐述起来,将未来的计划和盘托出。
“儿子,不管怎么说,这西北格局还是太小了,有它自身地域特性带来的局限,它没有太多能够腾挪的潜力。国家最近是要有大动作的,我都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我也在积极地调动工作,目标只有一个,去沿海的厦门,那里才是我们大有作为的地方!所以啊,亦安,在校期间你想去独立的生活我也不反对,但有一条,将来毕业后的工作去向一定要听我的!可不能再犯浑了。”
“我……”何亦安眉头深锁,顿时陷入了愁苦当中。
何伟国眼神一凝:“怎么?有问题吗?”
何亦安不安地看了何伟国一眼,心虚地道:“呃,我妈没给你说起过吗?”
“她应该给我说什么?”
何伟国眉梢陡然一蹙,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盯着何亦安,话语变得有些冰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这下糟了!
看着何伟国深蹙的眉头,何亦安一下子惊觉过来,看来母亲还没有将自己的意愿完全转达,那么自己此刻就要首当其冲地,独自面对这道难以逾越的大山。
困难终将是要来的,或早或迟,躲是躲不过去的。
何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爸,我……我毕业了,准备回陇佑工作!”
“霍”地一声,何伟国猛然站起,震惊地看着何亦安。
“你,你说什么?”
“我想回陇佑!”何亦安颤颤巍巍地重复了一遍。
“没出息!”何伟国顿时不淡定了,那副谆谆善诱的父辈形象完全消失不见,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你是要气死我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压根就没有听进去半句。这!这就是你要告诉我你的选择?”
何亦安手心里攥满了汗水,磕磕巴巴地道:“是!”
何伟国脸上的肌肉在狂抖着,咬牙切齿地问道:“是因为程家安他们?”
“是!”
“胡闹!简直胡闹!”
何伟国顿时气得跳将了起来,五内俱崩,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他们是你什么人啊?他们那么重要吗?能让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前途,你这是在自毁长城知不知道!你……你脑子进水啦?”
何伟国这番涉嫌诋毁程家夫妻的话语,着实触及了何亦安的逆鳞。这一刻,唯唯诺诺不在了,颤颤巍巍消失了,何亦安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神灼灼地看着何伟国,语言平和却不失坚定。
“爸,可能你不觉得什么。但在我心目中,他们不是外人,是家人,而且很重要!他们没有你和妈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出路,一直以来他们生活的很艰难,跟穷困斗、跟自己斗,跟命运斗。我是他们养大的孩子,我也有着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责任,我不想成为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何伟国彻底恼羞成怒了,脸庞迅速由黑变红,完全口不择言、狰狞着面容骂道:“你放屁!难道为了他们,你就不是白眼狼了吗?你说这话置于我们于何地啊!你看清楚了,我们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何伟国难抑心头的愤怒,颤抖的手指都快要戳到了何亦安的鼻尖了。可何亦安却出奇的冷静,岿然不动,没有后退、没有避让。
那是一种极痛后的极静极忍!
“可他们更需要我啊,不是么?”
何亦安咬了咬嘴唇,坦然地述说着:“爸,其实那天晚上,你和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干爸干妈养育了我,这是恩,对我的恩!不管你对他们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但这个恩,必须由我自己来还,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我的干爸干妈,还是我的……”
何亦安内心激荡之际差点没将恋情的事情脱口而出,可这未尽之言却被感官敏锐的何伟国迅速捕捉到了,这让他更有一种如临深渊、心惊肉跳的感觉,哆嗦着嘴唇问道:“还是什么……还是什么,你说啊!”
何亦安暗暗攥紧了手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不想正面回答这个有可能会令何伟国完全暴走的问题。那样一来,对方的滔天怒火估计会将自己连同程家烧的灰飞烟灭。
“这个,还是让妈告诉你吧。爸,我可能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我先回学校了!”
何亦安微微地鞠了一个躬,礼貌中带着哀伤,谦恭里透着心凉,施施然转身而去……
何伟国彻底怒住了、惊住了、呆住了。
好一会才恍然反应过来,慌张地追上几步:“亦安,儿子!你回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