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流云城内,原本稀松的街道,突然间涌入大片流民,一时间大街上人满为患。
官府当即下令,紧闭城门,安排官兵上街疏导,欲将一应流民统筹安排至城东难民营之中。
咚咚……
伴随着高亢的铜锣声,一群身着灰色戎服的官兵踩着凌乱的步伐,拨开涌动的人群,出现在大街之上。
只见为首一人,先是环视四周便扯着嗓门大喊道:
“所有人给我注意喽,本城原住民除外,一应流民请自行前往城东难民营地接受统一管制!不得在街上逗留。”
“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此令一出,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走吧,走吧,有个地方住,总归是好的。”
“是啊,人家愿意收留咱们,那可是天大的恩情了…”
……
长街一角弄堂里,三个萧瑟的身影席地而坐,目光齐齐盯着不远处缓缓东移的人群。
“诶……世风日下啊,这行以后可不好混喽!”
其中一人耷拉着脑袋,只手不停地抓着蓬松凌乱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另一人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膝盖,将怀中的缺边瓷碗紧紧掖了两下,这才愤愤道:
“谁说不是呢,这流云城本来就不富裕,兄弟几个能坚持下来,也是凭着多年的行乞经验,才勉强维持温饱。”
“特娘的,这倒好,这群人一进城,不是抢咱的饭碗来了么!”
说着,突然转头将目光偏向最后一位蓬头垢面的青年,心疼道:
“就是可怜我们阿柯了,这才刚入行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么强烈的行业竞争。”
随即抽出怀中的手,抚了抚青年的后背,老气横秋的说道: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急,毕竟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滴!”
“你才刚来没多久,业务确实不够熟练,还是需要多学多看多做,你还年轻,这路还长着呢!”
“昂。慢慢来,不急嗷!”
青年拨开额前杂乱的碎发,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即使满是污秽,也依旧挡不住那副美得惨无人道的面容。
此人正是入城半月已久的一柯
他迎向二人同情的目光,吐出一口浊气。
想着自己刚来几日,踌躇满志的便要投身到初步的财富积累当中,什么香水肥皂花露水,水泥钢筋震天雷的,通通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临到要动手的时候,便慌了神,这些知识,老师教过么?
老子高一就告别了化学这门科目,芳香烃倒是记得,就连孟德尔杂交定律脑子里也只剩个名儿了。
挤破脑袋想到个制盐应该有盼头,冒着挨打的风险跑到人后厨,才发现,好家伙,人家的盐就是细盐。
这不就完了求么,自己还能干啥,只怪当初自己看小说只图个爽快,完全忽视了那些大佬发家致富的细节,果然,还是细节决定成败。
就这样,被赶出门的一柯只是和门口两位潇洒哥对视的一眼,便确定了自己归处。
“潇哥、洒哥!”
“你们说,这做人咋这难呢?”
为首较为沉稳的一人,便是潇哥,只见他也跟着一柯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恢复了往日秩序的大街,叹惋道:
“这做人啊……不难,难就难在生活,生活生活,生下来活下去…”
“你看这些人,他们日复一日,起早贪黑,也挣不了几个钱,图的是什么,不也就是为了活么!”
一柯旁边的洒哥打了个哈欠,赶忙摇头否认道:
“肤浅!”
然后将身体微微向一柯靠了靠,掏出怀中的破碗,在一柯面前不停的晃悠,神秘兮兮的问道:
“知道这啥么?”
一柯瞥了一眼,坦言道:“这不就是只破碗么,你平时宝贝的跟个金子似的,碰都不让人碰的!”
“诶诶……这就是为啥不让你们碰的原因!”
说着洒哥又重新将破碗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怀中,一本正经的对着一柯说道:
“这就是人的本质…”
“切!”
潇哥听不下去了,收回了原本好奇的目光,将头转了过去,裹了裹身上千疮百孔的麻衫,闭上双眼,休养生息。
洒哥眉眼一挑,毫不在意潇哥的举动,自顾自的解释道:
“这碗是破,但它可是货真价实的江窑货诶!”
“你再看看那些大户人家,他们用的就是瓷碗,再有钱些,用的就是银碗,那当今皇上用的就更不用说了吧…”
“这说明啥?”
一柯双眉一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试探些回答道:
“他们都要吃饭?”
洒哥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猛嘬了两下腮帮子,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谁不要吃饭?谁不要吃饭?真是气煞我也…”
“这叫,物尽其用!”
“难道你就没发现,每次我碗里的铜板比你们都多的多么”
一柯一听,大眼一蹬,不解道:
“洒哥,你这破碗,我可以理解是物尽其用,但那些金碗银碗的,他们也是物尽其用?”
“再说喽,你碗里的铜板哪次不是用你的声带换来的!”
洒哥大手一挥,言辞灼灼的开口道:
“你看你,片面了吧!”
“我要的多,是因为我哭声大么,那是因为就凭这只碗,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乞丐的这个……”
说着对着一柯翘出个大拇指。
“怎么着?丐中丐啊!”
一柯没好气瞥了洒哥一眼。
谁料洒哥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诶,对喽,是这么个意思!”
“再看那些人为啥要用金碗银碗上等瓷碗?记住,有钱人只跟有钱人玩,那我们这些没钱的,就要想办法融入进去!”
说着还捻了两下手指,对着一柯挑了挑眉。
一柯双眼一眯,这人一做亏心事,就容易自己吓自己,不自觉的心里一阵突突,他这啥意思?
见一柯似有所思,洒哥不疑有他,继续自问自答道:
“你看啊,那些有钱人,为什么有钱,是因为他们聪明么,并不是!”
“那是他们品行得当么?肯定也不是。别看那些人平时人五人六的,但私下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巧取豪夺,坏的很哩!”
“大家都知道那些家伙都是吸人血的东西,就算如此,这也并不影响他们生活,反而还越过越好,你说气人不,那我们就是要用同样的方法,将他们的,变成自己的,从而壮大自己。”
将他们的,变成自己的?
卧槽,这特么就是在点我!这不就是偷么!
但为了防止乌龙,一柯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都知道的啦?”
洒哥闻言一顿,心想,这世道谁人不知这些权势之人的恶略行径,经历过的更是十之八九。
随即便嗤笑一声,
“大家伙都知道啊!只是不稀得明说而已。”
一柯听到这,心里已经凉了半截,感情自己早就声名远播了,就自己还在这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啊!
而且对方这莫名奇妙的答非所问,其目的不要太明显,但从洒哥的这些话中,他也听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这个世界不缺有钱人,但有钱人中,也不缺坏人,他们鱼肉百姓,贩卖妇女儿童,无恶不作,从中谋取暴利,赚取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百姓身上扣下来的血汗钱,可谓是天怒人怨。
再一细想,自己那个死鬼师傅,虽然是个惯偷,但似乎并没有对平头百姓下过手,反正至少在自己的认知里是没有过的,而是专挑些狗大户,难道都是些问题户?虽然每次都收获颇丰,但也没见其有多大的花销,便嚷着“穷之,将殁兮”!一来二去的,也没见着多富裕。
我误会他了?如果真是误会,那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劫富济贫。
这人啊,一旦有了主心骨,思想就会上扬,引发连锁效应。
而洒哥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观点,
“所以,这人啊,首先就要学会物尽其用,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就是我们要学会……”
“我知道了!”
一柯突然出声打断,脸上也浮现出坚定之色,双目清明的望着面前手停在半空中的洒哥。
“谢谢你洒哥,也谢谢你们的宽容,给我指明了大道,我打心眼里感激你们,你放心,我会报答你们的!”
随即缓缓站起身来,在洒哥诧异的目光中,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昂首挺胸,紧握双拳,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
“我决定了,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为……”
特娘的,后半句咋说来着?
一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下半段,但气势都摆出来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只能freestyle。
“为了你们都有家,让世界各地开满花…”
身形逐渐松垮,右手松拳在胸口横向比了个“耶”!
“peaceandlove!”
说完还向洒哥来了个wink,便宛如新生般地走出了弄堂。
看着一柯离去的背影,仿佛高大了不少,而那句话依旧回荡在洒哥耳边,情绪竟不自觉的被调动起来,一颗心也随之颤抖,兀自咽了咽口水,声如蚊蝇地蹦出俩字儿
“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