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的陈勇忽然停住,转身看向陈聪,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右手四指紧握成拳,食指却伸得笔直,如枪似戟,竟真有几分锋芒凛冽之感。接连点在陈聪胸口,每点一下,陈聪就会往后退一步,脸上显出痛楚之色。
直到陈聪一直退到墙角,退无可退,他这才冷冷开口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既然那么想念一帮之主的威风,你跑这来作甚?又何必跪我面前苦求?
你以为杂役是什么?想要不跌份你就别来啊!
帮人跑个腿怎么啦,你哥我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天天给人跑腿。你这都还没开始呢,这就把你委屈上了?”
陈勇的话如刀子一般,例无虚发,全都扎在了陈聪的心坎上。他脸上原本桀骜不忿的神色早已消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的低头挨训。
陈勇见此,态度也随之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道:
“老二,话我只说一遍。
你要还念着一帮之主的威风,那就趁早回去,我打点的那些灵石就当扔水里了,这样你至少还有一条命在。
我做杂役十几年,见得最多的就是其他杂役是如何把自己玩没的。
一个小杂役,不老实做好分内之事,成天都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明明是个丫鬟命,却都长了颗小姐的心。
还真以为成了杂役就拿到了进入青玄宗的入场券!”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如钩子一般扎在陈聪脸上,感受到他的目光,陈聪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不自然,甚至有种心底纯真的梦想被强行扒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耻感。
陈勇却反倒没再继续发刀,拉着弟弟快步出了杂事院。
说的话也不再上纲上线,就事论事的点了几句。
“老周人虽废了一点,可有一点却比其他杂役都强,那就是他的心态摆得很正。
花钱大手大脚,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做杂役就安安分分的做杂役。”
陈聪听着大哥对那老家伙的评价,要不是看他说得认真,也知道大哥从来不在这时候开玩笑,他还以为是反讽呢。
“在杂事院,眼睛放亮一点,我情愿你与老周这种人多交往。
至于那些成日里张口就是真传筑基,闭口就是仙子老祖什么的,你有多远躲多远。跟他们挨太近,我怕哪天血直接溅我脸上。”
“再说这老周,他不仅失了药园杂役这位置,还得另外花钱去黄执事那里打点,虽说这和咱们无关,但药园杂役这位置毕竟是你接了,稍不注意就要结成死仇。
咱们稍微主动一点就能化解的隐患,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陈聪再也无话可说。
……
话都还没说完,陈勇就拉着弟弟闪了,孟周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种可能,又有些不敢确信。
因为在周强的记忆中,他和陈勇之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这次陈勇带着弟弟登门,在他看来,其主要目的还是把药园杂役这事说开,将可能存在的隐患提前消除掉,并不是真的对他有多亲近。
可就在他的肚子再次咕咕响起之时,他便见陈勇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来。
他将食盒交到孟周手上,道:“周老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孟周也不客气,直接打开盖子,浓郁的饭菜香便已扑鼻而来。
一罐灵米药膳粥,几碟可口开胃,有淡淡灵气附着的小菜,都是灵食,价值不菲。
孟周此刻也没在意这些,已被饭菜香气彻底唤醒的身体满满都是对食物的渴望。他都没用碗,直接将盛粥的罐子捧起便埋头吃了起来。
等他将食盒中的饭菜全部吃完,陈聪推着一个木板车远远走来。
木板车上,被各种物品堆了个满满当当。
推车进入小院,陈聪一边将车上物品搬进厨房,一边笑着给孟周介绍。
米、面、肉、菜、油、各种调味料,大袋耐烧的木炭,非常齐全,分量也足,肉菜还考虑到储备保鲜问题,还买了个两口新锅,一口砂锅,一口铁锅,还有锅铲菜刀碗筷之类,考虑得非常周到。
最后,陈聪将一个布袋和一个精致的纸包拿在手中,对孟周道:
“考虑到您修行出了问题,气血亏损,我就额外买了些灵米和灵茶,这个我就不放厨房了,我给你放客厅。”
自从陈聪推着车进来之后,孟周嘴中的谢谢就没有停过。
见他将灵米灵茶放到客厅后又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将发霉的米缸、许久没用的水缸搬了出来,在院子一角的水井边取水清洗起来。
孟周见此,连忙道:“不用了,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陈聪笑嘻嘻道:“一点小事,没什么的。”
陈勇也对孟周道:“周老哥你别管他,年轻人多做点事没坏处。”
孟周眨了眨眼睛,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孤寡老人关爱了?
不过,年轻人做事确实快,厨房很快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加满了水,米缸也倒入了刚买的新米,面油肉菜各种调味料也都摆在了合适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之后,两兄弟提出告辞,孟周将一枚中品灵石放在陈勇手上。
陈勇却像是手被烫了一般,赶紧抽手道:“多了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别看东西很多,但除了他先提回来的那份灵食早餐和陈聪买的灵米灵茶总共能值十几块下品灵石,其他东西全加起来都不值一枚下品灵石。
一枚中品灵石相当于下品灵石一百枚,陈勇当然会感觉烫手。
孟周却把灵石强塞到对方手里,很不要脸的道:“那就留到下次,下下次用。”
“啊?”陈勇有些疑惑的看向孟周,这话他确实有些没听懂。
孟周拉着陈勇的手,真情流露,感怀自伤。
“我在修行上欠的账太多,这次我用灵石过了关,可下次呢,下下次呢?
所以啊,打铁还需自身硬,把修为提升上来才是正理。”
陈勇被孟周握着手,只能不断点头认可。
“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才醒悟过来,立志用功,其实是有些晚了。
何况,我是个什么德性我自己知道。
今天立了志,明天去外面逛一圈,脂粉队里滚一遭,今天立的志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我是万不能给自己这个机会的。”
陈勇有些明白过来,若有所思的道:“所以老哥你的意思是?”
“以后,杂事院这个大门,我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免得一不小心就又回了以前的老路。可这样一来,日用所需,一些必要的采购如何解决?”
孟周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年过半百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陈勇懂了。
他觉得弟弟有一句话还是说得没错的,周老哥确实不拿自己当外人,这是彻底赖上我哥俩了啊。
可此情此景,他总不能抽手拒绝吧?
这样一来,之前所做一切,岂不全成了无用功。
就在他犹豫之际,孟周握着陈勇的双手更紧了几分,真诚道:
“今日一见我就觉得咱们特别投缘,我也不会让你们白做,所有经你们手采购的物资,我都会额外多出一成的灵石,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陈勇还没说话,旁边的陈聪就已经悄悄撇了撇嘴。
这种采购花不了几个钱,一成的跑腿费,平均下来一次连一枚下品灵石都赚不到,关键是只要这次点了头,以这老家伙的脾气,以后大概就甩不掉了。
孟周对哥俩的顾虑似乎毫无所觉,正陷在对过往的懊悔追忆之中。
“刚修行那会儿,我也努力过一阵,还学了些制符的手艺,后来觉得反正这辈子筑基无望,心气没了,人也渐渐荒废了。”
陈勇惊讶道:“老哥你还懂制符,是个制符师?”
孟周点头道:
“是啊,不过还不敢称制符师,只是刚入门,只能制作几种基本符箓,都是些大路货。成功率也不高,赚不了几个钱,也就勉强不亏本而已。
以我现在的年纪,要想保住杂役的身份,只在修行上努力怕是有点难,修为也不是说提升就能提升的。”
陈勇认可的点头:“是这个理。”
孟周道:“所以,在努力修行的同时,还得另辟蹊径,正好我有些制符基础,这说明我在这方面也还是有些天赋的,我就想着把这一块重新捡起来。
到时候,便是修为没多大提升,有个制符师的身份,黄执事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把我清退吧?”
陈勇肯定道:“若真如此,黄执事把您供起来都来不及,哪敢把您清退!”
孟周道:“我打算身体调理好了就做,到时候少不了要经常采购符纸符墨,还要把制成的符箓卖掉回本,我却只想安心制符,我就想把这些全交给你们兄弟二人负责。无论是买来的材料还是卖出的符箓,我都给你们一成的费用。”
旁边的陈聪已经听得双目泛光,这一进一出,他兄弟二人岂不是要赚两茬灵石。
陈勇也不再犹豫,点头答应,却没有完全答应。
以后,无论是日用采买还是符纸符墨的采购,全都由他兄弟二人代劳了,免费。
他们只赚卖符箓这一部分,而且,不是卖出价格的一成,而是在扣除成本后净利润的一成。
心中过意不去的孟周很想多给些,但陈勇在这一点上却非常坚持。
兄弟二人回家后,陈聪忍不住抱怨道:“哥,人家愿意多给,而且那分配也很合理,你怎就一个劲的往外推呢?……而且,他的制符水平怎么样,全都是他自己在说。他要是回不了本,咱们岂不是一直陪他白忙活?”
陈勇看了弟弟一眼,摇头道:“若真如此,这钱我们就更不应该要。”
“啊,这是什么道理?”陈聪不解道。
陈勇摇了摇头,却还是问了一句:“这个时候,到底是赚点跑腿钱重要,还是让他成为真正的制符师更重要?”
“当然是……呃”陈聪就要脱口而出到手的钱最重要,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停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