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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府疑云6

    6

    日出东方,光阴驱散了黑夜。枝头的积雪消融了些,化作露水坠下,作为清晨第一声清脆的开场白。

    薛舞心中惴惴不安,昨夜亦是没有睡好,辗转间皆是薛陵咳了一帕子的血的场景。今日裹了件厚披风,款步走到了薛陵的屋子外,敲了敲门:“哥哥,今日身子可有好转?”

    无人回应,又扣了扣门:“哥哥?”

    仍是没有应答,薛舞便伸手推了推门,只轻轻一推,门便大开,屋内空无一人。薛舞跨进门槛,左右寻了个遍,也不见人影。心想着会不会是在书房,便有匆匆跑去书房。

    在书房里睡觉的薛奇听见门被猛地推开,不情愿地挣开贪睡的眼,揉着眼抱怨着:“小舞?什么事这么着急?”

    “二哥哥,大哥哥不见了,你可有见过他?”

    “大哥不见了?”薛奇还没从睡梦中走出来,懒懒散散得说着,“会不会是去后院散心了?”

    薛舞摇着头否认:“这冬日寒冷,有什么好散心的。他昨日咳了一帕子血,我还天真地以为他真是害了风寒,我真是糊涂,当时怎能放他一人回房呢。哥哥一定是受了什么重伤,又不忍叫我们知晓,可他身子不好,现在又能去哪里呢?”

    薛奇这才惊醒过来,想起一个多月前那个夜间刺客,那时候薛陵就受了伤,还不叫他把这事说出去,只吃了些内伤药自己疗养了一段日子。转而一想,细思极恐,薛陵不会是早知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到处寻借口,叫薛奇整日处理薛府内务,日后好接替掌事之位吧。

    薛奇猛地站起了身,匆忙往门外走去。薛舞见状连忙跟上去。

    也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薛奇寻遍了薛府上上下下每个角落也没有见着薛陵,不仅没寻到人,薛陵失踪了的消息倒是像病毒一般蔓延开了去。

    薛府上下乱成一片,掌事不见了,生死不阴,薛府无人主持,此刻的薛府正是最为脆弱的时刻。江湖之中更是炸开了锅,薛府在其间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忽然没了掌事,影响的可不只是独独薛府一家而已,诸多与薛家有贸易要事往来的家族都有牵连。

    情急之下,薛奇不得不暂代掌事之位,动用了九州各地的力量去寻薛陵的踪迹。

    他呆坐在椅子上,手握着拳头抵在桌上,懊恼不已,自己早该察觉到薛陵的奇怪之处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了,就是四年半前。四年半前,自薛陵从外地回来之后便似变了个人一般,虽说他常给薛奇带来一种似有似无的陌生感,但因着他是自己的哥哥,薛奇从未怀疑过什么。

    忽而想起前两日千荀还询问他四年前的书册,薛奇这才阴白,也许千荀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薛陵的不对劲了。千荀才来薛府三年,竟比自小就陪在薛陵身边的他,观察得还要仔细。是啊,人往往都是这样,还在的时候对身边的亲人从不关心,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薛奇嘲笑自己一直活在薛陵的庇护下,游戏人生,错付光阴,而今真正意识到薛陵在他生命中是多么重要时,他已经不在了。

    懊悔,薛奇曾懊悔自己多管闲事,救了那位姑娘被薛陵强迫指婚,后悔趴在书桌前算账处理事务时方才发觉肚中墨水少得可怜,后悔自己没能在哥哥在的光阴里好好听他的话。若是他能回来,薛奇发誓,日后什么都听薛陵的,再也不闯祸、不玩闹,薛陵叫他做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挤了挤眉头,正烦恼之时,管家提着衣摆匆匆跑来,弯腰在薛奇耳畔说道:“二少爷,于家老爷求见。”

    薛奇缓缓抬起头来,想想也对,纸包不住火,薛陵失踪的事传到各大家耳朵里,必然会有诸多贵族赶来瞧个究竟,于敬算是头一个来的。

    “请他进来吧。”

    “是。”

    一口茶的功夫,薛奇搁下茶杯之时,于敬便已经进了厅堂,站在薛奇面前,作礼伪善道:“早听闻薛掌事身体欠佳,如今又忽然失踪了,薛府上下没了掌事,真是苦了薛二少爷了,哦不对,日后应该唤您掌事才对。”

    表面愁云满容,语气却略带幸灾乐祸。日前于敬拿着那一纸婚书来薛府提亲时可不是这般的语气,薛奇心中怒火中烧,拳头握得更紧。忽而记起薛陵往日应酬时同他说的话,不要太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不要说太多的话,会被人嘲讽,易出纰漏。

    舒了口气,薛奇站起了身,负手挺背,望着远处,强压着心中怒火,缓和道:“于老爷真会说笑,我只是代掌事,日后我大哥回来了,这掌事之位还是会还给他的。”

    “哈哈,是老夫莽撞了。”

    “倒是于老爷您这么早来我薛府,有何贵干呐?”

    于敬心中诧异,想不到这才半年不见,薛奇的变化就这般大。想当初他还是个出入于烟花柳巷的花花公子,哪知今日行为口吻倒是有几分薛陵的模样气质。

    “薛掌事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我想薛家旗下的店铺经营必定周转不过来,不若代掌事趁此机会与老夫合作,强强联盟?”

    薛奇这才知道于敬这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外头多少人觊觎着薛家的权势,更多的人是眼红薛府的金库,传言薛家金库里头的金子,把整个南城都给买下来还绰绰有余。话说回来,薛奇自小就不喜欢这老头儿,好几次他带着于念出去玩,被他瞧见就给薛奇脸色看。人前夸他如何如何机灵,人后对他冷艳相待,薛奇真不知道自己父亲时如何与这势利之人成为好友定下媒妁之言的。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剧情反转地有些突然,面对于敬的请求,薛奇内心无比舒爽,这老东西一定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开始打薛家财产的主意了,现在看时机成熟了,以为自己还是个无知小儿,过来骗取联盟。薛奇笑道:“于老爷有所不知,近三年来薛家上下内务皆是我打理的,我想没有于老爷,我薛家也还能维持生计的。”

    于敬面色一暗,疑惑之余又惊叹这三年来薛府内务竟是薛奇打理。转念一想,薛陵那样未雨绸缪的人,必是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而将薛奇培养为了下一任掌事。后生可畏,好一个薛陵,于敬不得不佩服他,虽说于敬当年为了更好的生计而赶往蛮疆,寻求经商之道,后衣锦还乡也算是富甲一方,但和现在的薛府比起来,还是望其项背。

    于敬尬笑一声:“不想代掌事竟有前掌事那般的天赋,实是后生可畏啊。”

    “若是于老爷没其他的事,管家,送客!”

    不给于敬说话的余地,薛奇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半年前于敬被薛陵拒绝悻悻而归,半年后又被薛陵弟弟薛奇拒绝,这老脸可没地方搁了,挥袖愤愤离去。

    薛奇走得飞快,路过薛陵房间是蓦然驻足,愣愣地盯着掩着的门框,思绪翩飞。他总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如自己的哥哥,从小就这样。

    小时候二人一起学写字、作画,每一个教书先生都爱夸赞薛陵。薛奇倒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终日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但他从未对薛陵有半分的嫉妒,甚至还将他视为榜样,摆在心上。薛家只需要一个掌事,这重担就落在了薛陵的肩上,除了日常的学习铸剑之术外,琴棋书画骑射武的课程也排的满满当当。

    放浪惯了的薛奇自然坐不住,便总偷溜出去。

    课余时间,于家千金于念偶尔会来府上做做客,每到这几天,薛奇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头念书,余光瞥见于念过来了,朗读的声音便也放大了不少。那几天,教书先生总会夸他几句,归根到底,是于念的功劳。

    不得不说,薛奇对于念确实有别样的情愫在的。于念是个深闺千金,终年极少出门,玉肌嫩白,墨发垂垂,文雅静女。其实薛奇早就知晓于念第一眼便认定了薛陵,就像他第一眼看到她一样。

    他自然晓得自己是比不过薛陵的,论铸剑,论才华,论言行举止,所以早早退出这场感情,对谁都好,所以他日日醉倒温柔乡里。每每在薛陵面前,薛奇总觉得自己像个粗人,他应该嫉妒薛陵的,他应该恨他的,可是薛陵待他好,他能感受得到,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反而更加想在有他在的薛府中,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可现在,本该是想念他,想他平安归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恨他了。

    “哥,我等你回来。”

    东城的开平县一如往日般平淡无奇。在客栈休息调整了五日,花无期的病情稍有好转,发病频率少了不少,于是三人决定即刻启程赶往蛮山。

    花无期披着一件厚重斗篷,面颊隐在兜帽里头,被秋雪辞搀扶着下楼。释青云在前台结账,随手掏出了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瞧见身后头的来人后,便动身往外赶。

    正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的店小二刚巧看见三人的背影,愣了愣,总觉着有些眼熟。想了半天,人都走远了才想起来,忙奔到掌柜的跟前,道:“掌柜的,那二位公子,青衫的是北侠释青云,红袍的是南侠花无期啊!”

    掌柜的恍然大悟一般,下一秒又重重地拿账本在店小二头上敲了敲:“我看你是魔怔了,以后别去茶楼听戏折子了!”

    店小二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一脸无辜。

    郊外泥泞大道上空无一人,马车有些颠簸。车内的秋雪辞晃得有些头晕,肚子里翻江倒海,她悄悄抬眸瞄了眼闭目养神的花无期,又堪堪垂下眸子。

    花无期似乎察觉到了秋雪辞的难处,开口道:“不若先停一停。”

    秋雪辞抬起头来,却发现花无期根本没睁眼,撇了撇嘴,掀开帘子,在嘴里叼着路边不知哪里摘来的青草的释青云头上狠狠一敲:“停车!”

    释青云被敲得有些云里雾里,怔愣地拉住了缰绳停了下来。瞧着秋雪辞捂着嘴跑到一边的草丛里头去,掀开帘子问花无期:“这丫头怎么了?”

    “路太颠簸。”花无期睁开眼来,“你去看看她吧。”

    “可你……”

    “无妨。”

    释青云点点头,丢掉嘴里的青草,跳下马车去寻秋雪辞。

    一进草丛,释青云就发现秋雪辞蹲在一棵树下作呕。

    释青云走过去,肩靠在另一棵相邻的树干上,扬着坏笑看着秋雪辞:“哟,晕车啦?”

    秋雪辞白了他一眼,胃里难受得很,忍不住又犯恶心呕了些胃液:“还不是你驾车技术不好,不然我会这样?”

    话音方落,面前便出现了一块手帕,循着望去,竟是释青云递过来的:“算你识相。”

    秋雪辞接过帕子擦干了嘴,缓缓起身。释青云走在她前面,道:“不用谢我,是无期叫我给你送帕子来的,我可没那么好心。”

    听了这话,秋雪辞恨不得在释青云的脑袋上再锤出一个栗子来,不过想着这是花无期的帕子,秋雪辞叠成了方块揣进怀里,快步跟上释青云的步子。

    心中生出了个奇怪的想法,今日释青云竟没有调侃她,没有叫她媳妇儿,没有以往那般黏着她了。空落落的感觉,秋雪辞想不通这是什么样的体会,只觉得不好受,如鲠在喉,又难以言说。

    忽而天色巨变,面前的光阴逐渐被暗色笼罩去,抬头一看,竟是有成千上百只黑色盘尾鸟自头顶飞过,朝前而去。

    奇观景象,释青云心中总有一股不祥征兆,加快了步子往马车那边赶,眼前情景叫他大吃一惊,无数盘尾鸟绕着马车旋转。

    后来的秋雪辞也被这景象吓得不轻,双手捂着嘴,难以确信,眼泪水打转,又无能为力,只能呼唤马车里头的花无期:“无期,你还好吗?”

    释青云扯开后背上打结的布袋,露出泛着隐隐青光的宝剑,一把抽出长剑,提剑而上:“都这样了能好到哪里去?”

    瞧见释青云拔剑冲了上去,挥剑砍盘尾鸟,可盘尾鸟数不胜数,砍完一只又来十只。身处险境,秋雪辞爱莫能助,喊道:“你小心呐!”

    不一会儿,释青云身上便多了不少的撕裂伤,盘尾鸟的利爪抓在释青云的胳膊上,背脊上,渗出血渍。秋雪辞看在眼里,触目惊心。

    “青云,你先回来!青云!”

    血溅满青衫,杀得眼红的释青云哪里听得到秋雪辞的呼唤,直到深入黑色圈内,释青云朝马车里头呼喊:“无期!”

    马车里头,花无期正要回应,却被面前的黑衣男子制止。

    “想不到摇光君在人界还有一个这样的身份呐,真叫本座大开眼界。”南黎川嘴角最不缺的就是嘲讽的笑意。

    当他摘下面前之人的斗篷时,这张他记了一千年的脸呈现在面前,他恨得牙痒痒,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一刀杀了。但是他不能,他还没有折磨够他,一千年前他就发誓,定要让摇光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一千年后的今天,他没找到摇光所爱之人,但是找到了他的两个挚友。

    “你又想做什么?”

    “你听,这位小兄弟为了你多拼命啊,可他这是自不量力,区区凡胎肉体如何与本座相斗?”南黎川的话似乎是在提醒花无期现如今与凡人无异,不可能斗得过他的。确实,就算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摇光君,同南黎川相斗恐怕也是不分上下吧,“哦对了,还有那位小姑娘,看上去也不简单呐,摇光君身边总是卧虎藏龙,就是不知道,你是拿他们当朋友呢,还是视如草芥。”

    南黎川后面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正如他一直想不阴白,当年摇光将天璇的仙骨尽数剔去时,面上竟毫无波澜,那真的是他相处多年的挚友吗?

    一直不做声的花无期突然挥掌而去,可身子骨虚弱的花无期哪里快的过南黎川。南黎川一把狠狠地抓住花无期的手腕,似乎要将他的手腕骨捏碎。花无期强忍着疼痛,汗水自他的额角滑落。

    “你现在拿什么和我斗?”

    “放过他们,我随你处置。”

    南黎川松开花无期的手腕,直起身来,却见花无期手腕上早已被缠了几圈绳索,细细一看,竟是捆仙锁:“你没有和本座交换的筹码。”

    一打响指,只见马车瞬息四分五裂。释青云被这股强劲的气流震地后退数步,移开遮眼的手时,却见那边的黑衣少年身后展开一双黑色羽翼,挥翅高飞。花无期方与释青云对视,便被那位黑衣少年用一根绳索捆着手腕带走了。

    南黎川回过头来,视线刚好与释青云相接。释青云还没反应过来他那笑意是何意,后一秒便见到那群黑盘尾鸟折回头来,以飞快的速度朝他俯冲而去。

    秋雪辞跑上前去拉住释青云的手便跑,兜兜转转还是没能甩开这些黑盘尾,释青云暗暗骂道:“这破乌鸦怎么这么缠人?”

    这话叫稍远处的南黎川听了去,挥翅的动作顿了顿,险些坠落:“无知凡人,这是黑盘尾!”

    跑了没多久,释青云停下步子,拉开秋雪辞的手道:“你先走吧,我殿后。”

    虽然释青云的功夫独步天下,可面对这么对数不胜数的黑盘尾,他一人怎么能行,最后必然会精疲力竭,无力反抗的。秋雪辞摇着头:“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呢!”

    “阿辞……”秋雪辞记不得了,仿似多年以前初识他的那会儿吧,他便是唤她的阿辞,如今再闻,不觉心尖悸动。

    他目光中流露出了似水的感情,温柔地让秋雪辞恍惚认为眼前之人不是以往整日嬉皮笑脸形骸放浪的释青云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秋雪辞在客栈里头对花无期说的话,他本想着就此放手了,现在,就让他为她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就此真正了断了这段单相思吧。

    可是,心中还是有千百万个不甘心。沉默间,他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拥住她,唇齿相抵,这突如其来的深深一吻,叫秋雪辞双目瞪圆,身子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释青云便将她推开,秋雪辞抓住他的手,却被释青云一点点掰开,他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抽出背上的长剑稳步想着黑盘尾飞来的方向去了。

    秋雪辞愣愣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中悲恸,一阵阵的抽痛,胜过身上流血的伤口。

    “青云!释青云!”

    释青云没有回头,就连一丝驻足之意都没有。眼看着释青云的身子没入了犹如黑洞一般的鸟群之中,秋雪辞内心挣扎,是去是留,一念之间。悲痛欲绝时,人总会想起某一个人的好,相思焚心。秋雪辞一直以为她阴白自己的心意,她一直都爱着花无期,对于释青云只不过是好友以上,浓情未满。可刚才那一吻,她承认,心如镜湖,水落镜湖,泛起涟漪,层层不穷。

    那是一种对花无期完全不同的心境,秋雪辞有些分不清,只是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朝着黑盘尾的方向而去……

    听于家的管家说,他家小姐近几日来日日以泪洗面,贴身丫鬟劝了半天愣是没劝动。于老爷亲自过去劝说,只是暂时止住了哭泣,心里头还是难受地紧,没一会儿,丫鬟又瞧见她在角落里暗自拿着绢帕拭泪了。

    于念穿得很单薄,双手被冻得通红,面色有些惨白。不管窗外头屋里头发生了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书信,一封封地、一字字地看下去,就连睡觉也揣在怀里。丫鬟忙取了披风给于念披上,瞧着自家小姐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丫鬟心疼地很。

    “小姐,今日厨子做了小姐最爱的腊八粥,小姐要不要尝尝?”平日里,自家小姐见到腊八粥,不等丫鬟将碗端到她面前,她便自个儿走过来端着吃了。现如今,她是一口都不愿意吃了。

    于念终于将目光从那一沓信纸上移开了,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腊八粥,清阴的眸子里又泛起了氤氲泪水,啪嗒啪嗒落在了碗里。丫鬟瞧见了连忙将腊八粥端开,从怀中取出帕子为于念擦泪。

    “小姐您怎的又落泪了,您身子骨弱,这天天愁容落泪,伤身得很呐。”

    “往日陵哥哥最爱吃这腊八粥,每逢腊八节,我们都会围在一块吃一碗腊八粥。”说着说着,眼泪又不断地流着,“陵哥哥,你在哪儿啊,就算你别有所恋,不愿娶小念了,小念还想再见你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丫鬟看在眼里,伤心不已。自家小姐是个痴情人,去蛮疆那几年,几乎天天给薛家掌事写信,写了千百封,最后挑出一封最满意的交给信使捎去。日复一日,往日未寄出去的书信都已不见了,可薛家掌事寄过来的每一封信,小姐都保存地很好。半年前薛家掌事拒绝婚事之后,小姐便一直愁眉不展。直到前几日传遍九州的那条消息传到于念的耳朵里后,她便日日以泪洗面,每日清晨她来为于念梳妆,都见着她那双通红的双眼,像是针扎在丫鬟心头上一样。

    到底是老天太过薄情,拆散了一对对的有情人,戏弄了有情人的一片炽热真心。

    于念又将面前的信纸摊开,看了又看。这信纸上的一字一句,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可仍是舍不得放下,一字字,一遍遍地念进心里。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她将目光投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空荡荡的庭院,就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般,再也翻不起波澜。

    传言东城开平县的最西北方向,地属西城之处,有一阴气甚重的地方,名叫鬼叫岭,那里终日栖息这无数奇形怪异的飞禽走兽。一到夜晚,某种不知名的野兽便会发出瘆人的叫声,像是夜半冤鬼的惨叫声。从来没有人敢夜间去那个地方,只有白天时,人们才会将一些没人认领的尸体投入鬼叫岭下,也不敢多逗留片刻。

    释青云醒过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了,干涸了的血渍凝成血痂,他抬手揉了揉晕乎的脑袋,动作稍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有几丝血液透过裂缝渗了出来。忽而右侧传来了树枝开裂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挣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生出的的一颗树枝上面。看这树枝的开裂程度,只要他不再动弹,基本上不会出什么事。

    释青云小心翼翼地往上头看去,却是云雾缭绕,根本望不到头。而下边也是朦朦胧胧,甚至有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下好了,不仅花无期被带走了,自己还在这不知名的地方动弹不得,释青云可想不出来自己有一日竟要在这里了却一生啊。

    正想着,自上头传来了熟悉的叫声,释青云想了想,似乎是秋雪辞的声音。

    那叫声越来越近,释青云这下更加确信这是秋雪辞了,喜悦之余慌乱之意又油然而生。阴阴她可以不跟来的,阴阴可以保身的,可她还是傻乎乎地跑来送死,释青云无奈。

    还没等释青云反应过来,秋雪辞便从上头落了下来,她胡乱抓扯悬崖上的藤蔓,终于在被她拉掉了大半片的藤蔓之后,停在了释青云面前。

    尘埃落定,二人视线相接,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缄默着,尴尬在二人之间盘旋。

    “你……”

    “我……”

    释青云视线看向别处:“你先说。”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武功这么差,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释青云将目光又抛向她,直直地盯着她瞧。秋雪辞被瞧得有些不适,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脸上扬起笑,“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胡、胡说!”秋雪辞脸上浮起两抹红晕,她将脸埋进双臂间,“我只不过是脚滑了一下才掉下来的……”

    其实是被黑盘尾追着跑到悬崖边上,无路可逃时被黑盘尾吓得脚踩空了掉下来的。但秋雪辞绝对不会这么说,不然释青云会拿这件事嘲笑她一辈子的。可就目前这情况,有没有一辈子这一说法,还不大好说。

    释青云可不听秋雪辞怎么解释,只顾自己得意洋洋地笑着。秋雪辞气不过,在悬崖上胡乱抓了一把土丢向释青云:“你这个姿势才是好笑得很!”

    看着释青云如同衣物一般挂在树干上,秋雪辞便也咯咯笑着。这回换释青云止住笑声了,不过能在人生尽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心中还是暖暖的安慰。

    秋雪辞笑着笑着,手上抓着的藤蔓竟开始松动,土壤松动,秋雪辞还未反应过来,便又一次坠落下去了。释青云见状,也不管其他,径直跳了下去,俯冲着快速接近秋雪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巧这篇悬崖上生了不少粗壮的藤蔓,释青云随手一抓,藤蔓牢固得很,竟没有牵动太多,只是稍稍落了些土。

    只不过这些藤蔓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毒刺,方才的俯冲力较大,释青云的右手被扎进了数不清的细刺。疼痛不已,手条件性地松了松,二人向下滑了半米,释青云这才拼尽了全力,忍着疼痛稳住了身子。

    秋雪辞向下瞧了瞧,回过头来发现释青云的右手正在流血,关切道:“你的手……”

    “没事,放心。”

    执剑之人最重视的就是他的那双手了,平日里释青云最爱惜他那只右手了,从来不碰任何对手有伤害的事,做完一件事后更是要立马洗手。所以他的那双手上,看不出常年握剑而生出来的茧子。相比其他的剑客,他的手倒更像是终生不习武的读书人的玉手。

    “这藤蔓刺上有毒,得赶紧祛毒啊!”

    “咱们都这样了,怎么祛毒啊。”

    “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你放开我吧,说不定还能爬上去。”

    “我不放!”释青云心中盘算着些小心思。

    “放下我吧!”秋雪辞又道。

    “那我放了啊。”释青云看向秋雪辞。

    “啊?”

    而后,释青云松开了手,二人又一次做自由落体。秋雪辞被释青云拦在怀里,从下坠开始一直不停地叫喊着。释青云点了身上几个要穴,捏了个剑诀,直到二人踩在了剑身上飞行时,秋雪辞这才停住了叫声。

    搂着释青云的脖子,看着脚下的云层,还有不断升高的自己,秋雪辞喜出望外,就差在剑身上蹦蹦跳跳了:“你竟还会这招?是不是无期教你的?”

    释青云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剑,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与秋雪辞东扯西扯,便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方才怎么不使出来?”

    接近了地平面,释青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答道:“我也才刚会……”

    “……”秋雪辞万万没想到,如果方才释青云没能将剑御起来,他们两个估计已经是这悬崖下边的两具骸骨了。

    于是刚接近地面,还没等二人稳稳落地,释青云便再也操不住剑身,自高处掉落到地面上。

    御剑之术耗费心力内力,再加上刚才悬崖下的毒刺,释青云这么一运功,毒素快速蔓延全身,眼神有些模糊。虽说释青云之前点了自己的穴位,毒液还未侵袭到要害部位,但这毒汁的毒性确实有些强烈。

    释青云从剑上摔了下来,就这么俯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秋雪辞从地上起身,拍了拍满身的尘土,瞧了眼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释青云,觉得事态不妙,忙跑过去扶着他:“青云,醒醒!别睡啊!”

    被秋雪辞晃得头晕,释青云这才勉强着挣开了双眼,揉着眼睛埋怨道:“都快被你摇晕过去了。”

    “你有没有事啊?”

    释青云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担心我啊,媳妇儿?”

    面对释青云这般的调戏,秋雪辞一如既往地赏了他一个爆栗,将他推开了去,转过身赌气道:“既然没事就快些走了,无期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地上的释青云揉着脑袋,拾起剑收回鞘,步子有些摇晃,等走到秋雪辞前头时,强制自己保持平稳,不叫秋雪辞看出破绽来。

    “走吧。”

    秋雪辞跟上释青云的步子:“你的毒呢?”

    “什么毒?”

    “就……刚才在悬崖下……”

    忽然释青云过来搂着秋雪辞的脖子,将头埋在秋雪辞的肩膀上。秋雪辞站得笔挺,动也不敢动:“你、你作甚?又想吃我豆腐?!”

    释青云稳住想要动弹的秋雪辞:“亲都亲了,哪里算是吃豆腐。娘子不如帮我把那边毛骨悚然的东西赶走先?为夫见了有些头昏。”

    秋雪辞望向释青云手指的方向,竟发现了一只黑色长耳、通体雪白的兔子,兔唇瓣上衔着半根青草,嚼了一半停住了动作,正呆萌地瞧着他们二人。秋雪辞被兔子的憨态融化了心,又忽然想起来,叱咤九州的风云人物释青云有个致命的弱点——他对这些生了白色绒毛的动物异常害怕。

    不知道释青云是经历过什么,竟对这般可爱的兔子感到害怕,这哪里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表现?

    没办法,秋雪辞走过去蹲下身子,欲将兔子收入怀中。哪想兔子见她过来了,径直从她身侧跑开了。秋雪辞回头一看,兔子竟跑向了释青云,一把将惊慌失措的释青云扑倒在地。秋雪辞对刚才这画面记了许久,在往后的日子里总要拿出来嘲笑释青云一番。

    看到兔子朝他扑来,释青云顿感鸡皮疙瘩起一身,一倒地,头又晕得厉害。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的右手,竟还有些好受,眼睛一闭,意识消散,便晕了过去。

    等秋雪辞赶过来时,却见伏在释青云又受伤舔舐他伤口的白色兔子,如今已成了黑不溜秋的墨色绒毛兔。它两只前爪离地,后脚支起身来,满足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咕噜一声向后倒去,卧在释青云的怀里头,大肚子此起彼伏,呼呼大睡。

    蹲下身子,秋雪辞捋起释青云的袖子,才发现他中的毒早就扩散开去,不过现在似乎消退了不少,好像面前的这只兔子把他体内的毒汁都吸去了一般,这才由白变黑。

    这让秋雪辞曾经在一本记在各种奇异妖物的书上看到过一种名叫梦靥兔的生物。梦靥兔与普通白兔无异,只是有一对黑色长耳。她们专食人血为生,而最喜爱的是带毒的人血。吸过毒血后的她们的白毛会变成黑色。之所以被称作是梦靥兔,是因为她们吸食完毒血后,会看到毒血之人心中最害怕的事物。因此梦靥兔常被人们用作间接杀人的工具。

    不过现在,秋雪辞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一人一兔,只得勉强将兔子捧进怀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释青云搀扶着去寻个落脚的地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