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莫怀疑。世间来本众生平等,从无贵贱之分,是迂腐的礼教学说,生生将人分为三六九等。”
“好的歌曲,能带给我们美的享受,让我们平淡的生活多一分色彩;它能引人向善,净化我们的心灵。”
“歌者则是美与善的传播者,我们没有权利,没有理由鄙视他们,视他们为贱籍,反而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孔方滔滔不绝,以前世的目光、理论美化歌与歌者。
洛先生听得目瞪口呆,他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博闻强识,满腹经纶,却从来没听说过孔方这番言论。
如果孔方不是一县之尊,如果孔方没有写出一本足以名扬天下的奇书,他都忍不住喝斥他言论乖张荒诞,不符伦理纲常。
正因为孔方头上有光环加持,让洛先生低头思考。
他这么一思考,发现孔方说的好象又有点道理。
大兴朝等级森严,士、农、工、商,尊卑有序,其中又以士大夫为尊,卖唱者都不在其中,属于贱籍之列。
甚至在一些士大夫眼里,他们比贫民更为低贱。
这些年,洛先生自己对昔日友人避而不见,说是不想面对老友落魄,但私心何尝不是怕世人嘲笑,担心自己身份地位被他拉低?
为了自身名誉割舍友谊,自己又高尚在哪里?
一个拉低自己灵魂的人,又有何高贵可言?
朱达昌、云雀之流,身居庙堂之上,身份何其高贵,但是一个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一个为苟且偷生,不惜勾结山匪,甚至为讨好山匪将自己亲孙女推入火坑。
他们表面的高贵,难以掩饰他们灵魂的下贱,以及罪恶。
反观窦桐,宁愿让自己留在歌籍,也不愿连累有心帮助自己的恩人,他身上人性的光辉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低贱而失去光芒。
反而熠熠生辉,甚至刺痛世人的眼睛!
也许窦桐的身份是低微的,但是他的人性、灵魂是高贵的。
或许洛先生还不懂何为众生平等,但是窦桐与朱达昌、云雀在身份、灵魂、人性之间的反差,震憾了他。
他是大儒,但是他并不迂腐。
突然之间他似乎看到自己一向推崇的礼教,并不是那么完美。
他突然起身向孔方作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有幸聆听县尊教诲,茅塞顿开,请受老夫一拜!”
孔方急忙离座,扶起洛先生,嘴里连说不敢当。
能说服洛先生这个名闻天下的大儒,孔方心里高兴不已。毕竟大兴朝属于封建社会,封建礼教盛行,人们受其涂毒,思想禁固。
他若想有所作为,离不开洛先生这样的大儒帮忙站台。
靠南城城根处,一座低矮的草棚,外面看起来非常破落,但是里边的布置简陋却不失雅致。
窦英坐在窗前边抚琴,边教云菲儿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云菲儿自从不被方世怡所救,就再也同有回过云家。
云家对她而言,已经是陌生人家,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跟窦英结为异姓姐妹,称窦桐为义父。
窦桐本来与云雀有深仇,但是跟云菲儿无关,何况她命运坎坷,如果他不收留,难道让她一介弱女子流落街头?所以他认下了这个义女,云菲儿从此长住窦家。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声如流水,轻轻流淌,溢出草棚,在棚顶上空萦绕,再随风飘向远处……
“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窦英跟着吟唱,眼前漂浮着一个英俊少年的身影。
他是那么清晰,似乎近在眼前;他又是那么遥远,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穷她毕生之力都无法触摸。
忽然间,她心乱了,手法随之也乱了,她弹出一串乱琴,菲儿停止歌唱,轻声问:“姐姐,你怎么了?”
窦英忍着泪水,摇头。
门外,窦桐叹了一口气,望着深遂无云的天空,久久不语。
“窦兄!”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窦桐突然浑身一震,回头不可思义地看着到访的洛先生,嘴唇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说出不出。
半晌,他终于说道:“洛先生,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洛先生则是一脸惭愧,“窦兄,不是我不应该来,而是来晚了。我不应该有私心,放下你我情谊,躲着不敢相见。”
“不,不,洛先生的恩情,窦桐一生不敢忘。”
“这些年,洛先生一直暗中相助,窦桐一清二楚,若非有先生,窦桐恐怕难苟活于世啊。”
窦桐眼角湿润,声音哽咽。
洛先生亦是心情悲戚,他握着窦桐双手,安慰道:“窦兄,事情已经发生,我们既然没有能力改变,不如放宽心态,活出另一番风采。”
说罢,他卖了一关子,“你猜猜这话是谁说的?”
窦桐一阵恍惚,这还用猜,不就是你亲口所说吗?眼看窦桐迷糊,洛先生哈哈一笑,“窦兄一定猜我是我说的,对吧?”
窦桐毫不犹豫点点头。
洛先生却摇头,自嘲地笑笑,“窦兄可是高看洛某了。洛某虽然号称大儒,其实不过是浪得虚名,其实是井底之蛙罢了。”
“洛某可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听罢县尊教诲而获得感悟而已。”
窦桐闻言,身躯再本能地一震,“县尊还记得我这个已没入歌籍的罪人?”
洛先生脸色一正,“窦兄,万万不可如此浅薄自己,若让县尊得知,恐怕他会不高兴哦。”
“我……我……”
窦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洛先生拍拍他手背以示安抚,“走,我们进屋详谈。你莫拒绝我哦,我可是奉县尊之命寻你来的。”
窦桐不敢怠慢,迎洛先生入屋。
窦英和菲儿出来拜见,洛先生点头回礼。姐妹俩转回厨房,出来时一人执茶壶,一人手拿茶杯。
但是当她俩站在洛先生面前时,却脸色犹豫,甚至有些羞愧,迟迟不见倒茶,洛先生疑惑。
“侄女儿,怎么回事?难道不舍得给伯伯喝上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