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美食一条街’的选址很讲究,也很妙,距离未央宫约莫七八里路,距离灞河沿岸的长门园十一二里。
这样的一个地段,既不会受到刘彻和廷尉府的特别关注,又不显得过分偏僻。
最妙的,却还是极大的方便了长门园的‘采买’……
……
在平阳侯曹氏的背后推动下,美食街的修筑进度堪称神速,只用了短短二十几日,原本一片低矮破旧的民房,便有了一股子人间烟火味儿。
虽然,距离‘繁华街市’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已然超乎了杨川的想象。
看来,无论在哪个朝代,权贵之家办事就是不一样。
闻着新鲜松木的清香味道,以及那一股子浓郁的人间烟火气儿,杨川只觉得心中欢畅,恍惚间,似乎回到后世某个刚刚开始营业的仿古一条街。
张家蒸糕店,李氏饼夹菜,胡家包子,王小二酿皮子,郑氏烧鹅,老崔家羊肉泡馍……零零总总,已然有三五十家店铺开门做买卖。
除了烤全羊、肉夹馍、锅盔、浆水面等几样曾经‘暴露’过的手艺,杨川暂时没有拿出来,这片街区差不多已然具备‘美食街’的雏形。
同时,还不留任何痕迹。
平阳侯曹氏的权势熏天,此等小事,自然布置得极为妥帖;起码从表面看来,甚至,如果让崔九、张汤等人明察暗访一番,都不会牵扯到杨川头上。
曹襄权势熏天,再加上卓氏的精明,这两个人的合作简直就天衣无缝,这一点,杨川不得不敬服。
此外,卓氏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骗得丞相公孙弘专程进宫,劝说刘彻拿出十万金入了美食街的份子。
如此一来,可不就等于是皇帝也‘参股’了?
“曹襄,你可别小看这些零碎生意。”
在一间毫不起眼的食肆,杨川端着一碗酸汤慢慢喝着,道:“这人活着,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拉拉扯扯,没什么丢人的,就连皇帝也离不开这几样。
填饱肚子,然后,再想着名留青史,这才是一个正经人。”
坐在桌子对面的曹襄,崔杨川的这些‘谆谆教诲’却不以为然,只是两眼放光的低声问道:“你赶紧说说看,到底如何才能弄死刘嫖?”
杨川有些无语了。
说到底,曹襄与霍去病还真有得一比,就是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情,就会时时刻刻的捉摸着,差不多就是念念不忘、锲而不舍。
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
当然,如果招惹下这种人,也将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不是弄死,是孝顺好不好,”杨川没好气的笑骂一句,“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我杨川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伱舅舅砍呢。”
曹襄咧嘴一笑,左右看一眼,压低声音:“你让我查访的事情,有消息传递过来了。”
杨川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目光闪动。
“馆陶大长公主最喜欢吃肥腻羊肉、猪肉,一日三餐,都离不开这两样吃食,”曹襄接着说道,“还有,她每日都要喝两碗蜂蜜水,听说是为了保持肌肤容颜;
还有啊,宫中的蜜饯、粔籹等……”
杨川摆摆手,突然问道:“她每日撒几泡尿?尿味如何?体重多少?面上肌肤颜色可曾浮白、虚肿?眉毛头发可有异状?脱落严重否?”
曹襄:“……”
这厮张口结舌好一阵子,有些恼怒的骂道:“其他都还可以想办法获悉,你问那老妇每日撒几泡尿、尿味如何,耶耶我……我这就令人去品尝!”
瞅着曹襄恼怒的模样,杨川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可知道,在很多时候,一些细节才是最致命的,这就好比皇帝的喜好、作息时间,可不就是大汉的绝密?”
曹襄愣了几个呼吸,突然想通了,嬉笑道:“要不,我让人将那老妇的尿液弄回来几斤,你亲口品尝一下?”
杨川点头,道:“也可以。”
曹襄直接闭嘴了。
杨川是个狠人,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从上次董偃一事上就可以看出,这家伙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心思缜密,就算是正面废了刘嫖的面首董偃,也是不露丝毫破绽。
可是,亲口品尝……
“好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杨川凝视着曹襄的双目,淡然说道:“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搞来大量的蜂蜜、麦子和柘浆。”
曹襄点头:“蜂蜜、麦子没问题。”
“只是这柘浆、实在是比较难搞,你要知道,那玩意儿只在南方湿热蛮荒之地生长,就算我曹氏有金山银山,可根本就买不到太多啊。”
“听说,就连我舅舅想要一些拓浆,也颇为费事,为此,内府的那一帮人没少挨打。”
柘,其实就是甘蔗,浆,则是甘蔗榨出来的汁液,也就是蔗糖水,乃后世制糖的最主要原材料之一。
杨川原本以为,这玩意在大汉乃常见之物,因为,早在春秋战国时,便有关于‘拓浆’的记载,譬如屈原的《招魂》中就有“胹鳖炮羔,有柘浆些”的诗句。
想不到,在眼下的汉帝国,想采买一批甘蔗竟如此之难?就连平阳侯曹氏这样的豪门大户,也觉得棘手,可见其金贵。
不过,这岂不是意味着另外一个大生意?
杨川伸出修长两指,在松木桌面上轻轻叩击,面露沉吟之色,低声问道:“曹襄,你曹氏的青盐生意,利润几何?”
曹襄迟疑一两个呼吸,道:“百倍。”
一斤青盐成本三五钱,从东海盐田运到关中一带,差不多就能卖到三五百,差不多就是半亩薄田……
杨川暗叹一句‘万恶的旧社会’,面上却没什么惊异之色,道:“有一门生意,利润可达百倍以上,且不会被大农令盯上收归国有,怎么样,有兴趣否?”
曹襄沉吟几声,道:“你是说、贩卖拓浆?”
杨川点点头,旋即又摇头,向窗外看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还可以想办法种植。”
‘咣当’一声响。
却是曹襄猛然起身,连带着将案几给掀翻,幸好杨川眼疾手快,伸手端起上面的两碗酸汤,免去一场‘落汤鸡’的下场。
杨川笑骂道:“看看,堂堂平阳侯就这点出息!”
曹襄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就连呼吸都变得略显短促,正色道:“你小子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川啊,你可知晓,最近这段日子里,本侯过着什么样的煎熬日子?
那个狗屁桑弘羊给我舅舅上书言说,要将天下盐铁买卖收归朝廷所有,我舅舅板着指头算过一帐,单单就盐铁专卖这一项收入,一年即可抵得上原先的三五年;
故而,几次明示暗示,我都没敢吭声……”
曹襄一脸颓丧的讲说着,简直就是一个幽怨妇人,让杨川忍不住笑骂:“你可以先装傻充愣啊,反正皇帝想要将盐铁专营一次收归朝廷,牵扯的又不是你一家;
那个蜀中卓王孙家,还有各地诸侯王的矿山、冶铁炉、钱币铸造等,不是有一大堆麻烦在等着处理吗?
这几样麻烦事情处理完,怎么着也要三五年时间,你就不会想办法干点别的?”
曹襄叹一口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曹氏……罢了,说这些破事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先说说拓浆生意吧。”
杨川嘿嘿笑道:“咱这不就在谈论拓浆生意么。”
“楚地便有拓,且极适合大面积种植,实在不行,先想办法在那边购置一些良田,咱们可以尝试着种植一些。”
“另外,最好能搞些种苗过来,我想办法在关中、汉中或蜀中一带种植,看看能否成功……”
……
于是,一个多时辰后。
曹襄派出的几路人马悄然出了长安城,向南方疾驰而去;同时,为了讯息传递方便,他们还带走了四只杨川的金雕。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杨川又开始忙碌起来。
他二人也没回平阳侯府,就在某间不起眼的店铺内鼓捣,满屋子都是粮食、蜂蜜、猪油、香油和各种花花草草,看上去就十分的繁复。
杨川经过深思熟虑后,打算先捯饬出几样蜜饯、甜点、甜饼干、甜面包和蜜汁糕点,另外,再想办法弄几样甜味饮品。
譬如,果汁,果酱,水果罐头,冰淇淋……
他还就不信了!
以刘嫖老妇的‘重口味’,能抵挡住这些蜜饯、甜点、小面包、小饼干和快乐催肥水的诱惑?
要知道,人到老年,就算没有‘三高症’的健硕之人,整日介的大鱼大肉、嗜糖如命,再加上各种甜味饮料水的催化,不出一年半载,绝对糖尿病。
因为手头材料有限,‘甜点’的研发并不顺利,这让曹襄很着急。
杨川却一点都不焦急,一面在羊皮上写写画画,记录下各种详细数据,一面很安静的忙碌着,用那些材料烹制出各种各样的吃食。
甜的,全都是甜的。
没捯饬出一样,杨川都要自己品尝一丁点,或者摇头,或者微微点头,看上去就很像那么回事儿。
曹襄也忍不住要吃,却被杨川严厉禁止了:“你小子不要命了?你体内铅毒尚未排解干净,元气大伤,再吃这种甜腻吃食,你根本就活不过三十岁。”
曹襄本来馋得紧,趁着杨川不注意,偷偷往口中塞了好几样蜜饯和小甜点。
听到杨川说的严厉,吃了一惊,赶紧吐出来,很不放心的用清水漱了好几遍口,笑骂道:“你这厮,如何不早说!”
杨川没吭声。
有些话啊,他不敢也不愿说出口,因为,这就牵扯到一个隐秘而玄学的概念,所有的厨子对此都讳莫如深,在后世几乎成为一个秘而不宣的‘阴私’:
这天下的厨子啊,当他想要处心积虑的弄死一个敌人时,将会变得十分的阴沉而可怕。
什么叫不择手段?
这就是。
养人与杀人,往往存乎一念之间。
就比如,这一次他要对付刘嫖,便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