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门,不日,李长源离开蛮行城的消息马上传开。
“关叔,幻天剑宗的地盘有多大?”
马车上,关青鸿和李长源同坐在车厢里,之前那个探子不知所踪,马车前头车厢外,是一个上了年纪,但并不熟悉的马车夫。
李长源在车厢里问起关青鸿,关青鸿此时已经摘下了斗笠,被黑纱遮挡的面容也显露在李长源眼中。关青鸿的五官很精致,下巴有些尖、修长,高挺的鼻梁,细细的鼻尖,明明有一双大眼睛,却总是喜欢眯着眼,双眼的两边眼角处,都有一颗黑色的泪痣。
关青鸿一脸和蔼地回应:
“很大。”
李长源来了兴致,追问道:
“那,到底有多大呢?”
“相较于南坑城……”
“哇,那确实很大。”
关青鸿补充道:
“大概有两个南坑城的大小吧。”
李长源无比震惊:
“啊,比南坑城还大一倍啊,那我去到会不会迷路?”
关青鸿笑着:
“呵呵,不会的啦,我会带着你的。”
“唔,那就好。”
前一阵在蛮行城,关青鸿手下密探三日行程回到幻天剑宗,那时候没见着宗主,前去库房取资源的时候,库管长老骂骂咧咧,但也是一边骂一边往外搬。
毕竟需要丹药资源的人不一样,库房长老可舍不得自己宗门里这些宝贝资源,但是,若真如执事长老所说,是失踪多年的‘少宗主’在外疗伤需要用药,那自家的长老援助肯定义不容辞。
‘姓关的那家伙,好像没说过谎话吧……’
幻天剑宗山头里,管库房的是老头,别看他面相老气,还有点儿驼背,一头长长飘逸的白发,但要问起来,其实他的年纪还没关青鸿大。
在关青鸿面前,这位‘年迈’的长老还得尊称关青鸿一声关叔。
坐马车断然不是飞天御剑能比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一大截,关青鸿原本想着踏实一些,御剑手段先留着,以后当自己想要传授、或是宗门内的其他长老想要传授李长源剑诀时,表演一套飞天御剑,那绝对很有吸引力和说服力。
‘唉……’
马车的速度不仅慢了许多,一路上的颠簸也不可避免。
这一天时间下来,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林中歇息的三人起来继续赶路,李长源撩开车厢窗帘,看着路过的那个林野间的风景。
挺拔粗大的大树,上头的枝丫间却没有多少叶子,白色的树皮,看上去像是被人喷了一层白色的霜。
“那些是什么树啊,没见过。”
李长源自言自语道。
对座撑着一条胳膊靠在车厢内壁的挂饰上、闭着眼睛睡觉的关青鸿,未睁开眼,口中喃喃声,回应着李长源:
“那些都是桦树吧,看样子,我们应该到桦城附近了。”
“桦树?和那些棕色树皮的树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太清楚哦~”
说着,关青鸿微微睁开了半只眼,往李长源撩拨开的窗帘口子处瞄了一下,随后,关青鸿又改口道:
“好像记错了,在卧龙城东南下方的勾角处也有一片桦树林,看来我们里桦城还有些远。”
“咦,原来你脑子记性也不太好使。”
“让少宗主见笑了。”
“这些白色的树又高又大又笔直的,看着好漂亮,诶对了,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少宗主?”
“宗主已经闭关快十年了,你是他当年失窃的独子,如今回宗正名,称呼你为少宗主,是理所应当的啦。”
“呃……总感觉好生疏,来得太突然了,有些别扭。
关青鸿忽然一转话题:
“这里离南坑城比较近,要去那里看看吗?”
‘看看?……’
李长源欲言又止,看着神情有些犹豫:
“那里的话……”
“听说那里有个秃瓢长老,和个秃瓢掌门,为人都挺不错。”
李长源还以为关青鸿说的那里是指南坑城,没想到关青鸿居然自己铁牛宗,还知道铁牛宗的位置!
“是不是要绕个弯啊,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想还是……”
关青鸿笑了笑,打断话头说道:
“放心,顺路的。”
李长源也豁然开朗、眉眼舒展:
“好吧,那就去看看!~”
关青鸿传音给车厢外的马车夫,很快的,在李长源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马车微微转了个方向。前方有个岔路口,左右岔道至少歪了半个东南度数,而在李长源的眼中,周围都是一片漂亮的白桦树林。
左右颠簸了一阵,眼里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直至道路逐渐平稳之后,李长源忽然想起了眼中看见的这条小路——
这是他曾经从铁牛宗的山沟沟里出来、一路乱走到南坑城的小道。
一阵惊喜,前面又走过一段路之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
“少宗主,马车只能带你到这儿了,地方实在太偏僻,前面的山路太狭窄,只靠你自己走过去了。”
这还能理解,李长源笑道:
“嘿嘿,没事,我知道,不会太久,你们在这儿等我吧。”
“嗯,少宗主一路小心。”
说是如此,当李长源小心翼翼地跳下马车之后,随手一挎,将包袱揽在背上走远去,关青鸿手下的密探又不知从哪个角落或是附近哪棵树后面钻出来、跑到马车跟前。
关青鸿冷冽的目光一闪,微声说着:
“跟在后面,若有特殊情况,立刻出手。”
“是!”
黑衣探子不知是何实力,虽能肯定的没有天境修为,但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至少是地境以上的道修,且主修的还是遁术一类?
李长源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密探不露耳目,将自身气息完全遮蔽,除非是天境高手,想要察觉到这个密探的追踪,都是不可能的。
李长源虽然有伤在身,自己的左边整体胳膊因为之前那个鹤西樊的一刀斩,致使自己这左臂骨头碎裂,到现在修养两个多月了,还只是能勉强上下摆动,想要弯曲也只能小幅度的弯曲。
长衫之内,脖子以下,缠得浑身都是绷带。
离开铁牛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李长源感觉自己离开了好久,也可能是因为最近在江湖上经历了太多事情,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这崎岖的山路,再走一次,让李长源有些温馨,也让李长源有些想笑:
‘噗……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唉,我那时候怎么没在这山沟沟里迷路啊,还偏偏找到南坑城那里去了。’
走了差不多小半时辰,终于见到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山头:矮山脚下立着一堆碎石,碎石堆上插着一块半米高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仨字儿:
铁牛宗。
现在这种时候,应该是练拳练的差不多,快到收堂吃晚饭的时间点。李长源怀着激动的心情,一步步上着石阶。
石阶不长,也就三四十等,很快就到了铁牛宗一览无遗的小小演武场。说白了也就是一片空地,地面上一块平整的石板路都没有,铺的都是些细小的碎石。
好奇的是,演武场上没有草人桩子。
‘不对啊,天色不算晚,这种时候,大家应该都在这里练拳才对,人呢?’
李长源感觉有点儿不对劲,遂而加快脚步才食堂那里走去。
‘该不会现在就开始吃晚饭了吧,这些懈怠可不行!’
有点儿小小的生气,但当李长源走进食堂的时候,里面简陋的木桌凳子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扫帚在打扫卫生。
“胖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扫地的胖墩儿抬头一看,瞬间惊得手中扫帚都掉了去,一下热泪盈眶,喊道:
“小李子!——”
喊着的同时,立马朝李长源冲过来,一副要抱住李长源的样,李长源有伤在身,可经不起他那胖墩儿一个厚实的抱抱。
在胖墩儿飞奔到跟前的瞬间,李长源伸出右手抵住了胖墩儿的脸,胖乎乎的脸一下变形,短短的手往李长源身上扒拉,就是短了一截,够不着。
“他们人呢?”
李长源左右观察一阵,对胖墩儿问起。
推开胖墩儿之后,胖墩儿一脸难受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他肚子咕噜响动,看样子是饿的不行。
“师父和长老被人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屋子里头躺着,我们弟子已经有好些人出去采药了,现在还没有几个回来。”
李长源眉头一皱:
“秃瓢掌门和长老都被打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个月前,掌门被打断了一条腿,长老因为嘴上不饶人,两条腿都被打断,还断了一条胳膊,他俩现在还没有好转的情况,我们、我们认不全山上的草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个多月,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李长源有些怨怒,脸色立马黯淡下来,嘴角抽动着,低沉追问道:
“在哪个房间,带我去看看。”
胖墩儿回身把落在地上的扫帚捡起,靠放在墙角,然后回来:
“我带你去。”
带着李长源去到弟子们同居一间的大床房,这里是个卧榻,较大的一间房,二十多个弟子睡在一起,以前的李长源是单独一个睡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很少会来这间大卧榻。
推门而入,里面一股霉味。
好久没收拾了,大床上躺着两个人,看那两个铮亮的光头,李长源都一眼认定,是那倆秃瓢。
现在还是安静的躺着,
躺了一个多月?真是难以置信,所以说,是二十多个弟子轮番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也是。只是卫生环境没多好,这房间里的味道,都快赶上自己几周没洗的裹脚布了。
李长源走上前去,一把掀开床单,下面盖着的,是掌门与长老。
“你……回来了啊……”
掌门喃喃着很小一声,眼神看向李长源,抬起一只手,李长源伸手握住,感觉他手上冰冷。
这掌门脸色苍白,明显是失血过多,现在处在贫血的状态。挪着视线看过去,那一边平躺着的秃瓢长老更是万分虚弱,面上几乎看到血气,不仅是如死人般的惨白,唇角都已干裂,没包纱布的那条手臂,都已看得到发青泛紫的颜色。
周身血液不流通,且不知道那些师兄弟们去野外山上采的是什么草药,但也只能让这两人吊着命,最多一口气不死。能这样撑一个多月,也是奇迹。
李长源平息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安静缓缓蹲下身子,蹲在卧榻床边,抓着秃瓢掌门冰冷的手,紧锁眉心,一字一句的咬着牙问:
“掌门,跟我说,是谁把你们打成这样的。”
“唉……咳、咳咳……,都怪我们实力不够,有踢场子的人,我们也应付不了,常事、常事……”
掌门不想李长源去找麻烦,这小宗门有这种情况,在他这个掌门眼中也是正常的,迟早该发生的事情。
但李长源却忍不下,任凭秃瓢掌门心胸开阔,李长源还是不依不饶:
“说,是谁。”
“唉……”
“没事,告诉我,我会处理好。”
掌门缓缓闭上了眼,等了好一会儿,掌门才开口说起: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有四十多个人,个个都是好打手,保底都是比我境界高的,手上还拿着家伙,又是铁棍、又是铁锹、又是小刀的。他们二话不说,进了山门见人见捅,我和长老全力拼死相搏,最后还是没能招架。”
李长源心中火冒三丈,追问道:
“师兄们没事吧?”
“他们、咳……,呼……,他们没事,当时也挨了不少的棍棒,好在没有刀伤,那些不讲理的家伙,一进来就打砸不停,你的秃头长老说要自己先挡住他们,让我偷偷将门内弟子都从后山门撤走,我去了,回来之后……”
长老说着说着,睁开眼,扭过头去看向一旁躺着一动不动的秃瓢长老,接续道:
“他就喜欢逞能,现在成了这副鬼样子,唉……”
李长源阴着脸,久久不吭一声,半晌,静听这掌门在床上时不时的叹息、喘气声,李长源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
‘弱。’
张文亮在那片树林中对自己说的这个字,如今回忆起那个场景,还以为是玩笑。
‘呵,我是真的弱,现在这副狼狈样,连寻仇的本都没有!’
“掌门,还没告诉我,对方是谁。”
李长源咬牙切齿,但能感觉的出来,他语气很平静,在极度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又是等了半晌,李长源默默蹲在卧榻边上,一动不动。
掌门终于开口,那一副三天滴水未沾的沙哑嗓音:
“应该是从南坑城来的吧,我听他们交谈的时候提起过,说什么……回城……领赏钱……什么的……”
李长源怒火中烧,一股狂热的杀气,卷当屋内,瞬间掀飞了屋里桌台上所有的用来鼓捣草药的泥罐子。李长源紧咬的唇齿间迸出,杀意腾腾:
“南坑城……,黄!强!这次犯戒寻死,天也留不住,我必杀你!!”
身后的胖墩儿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小声问道:
“李、李师弟?”
李长源立马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之后起身,默默转向走到墙角边的桌台上,将后背的包袱放在桌面上,从包裹里取出一些东西。
有几瓶疗伤的丹药,还有随身一半的金银。
胖墩儿跟上前来,看见这些宝贝,惊讶的说起:
“李师弟,你这是……”
李长源小声说明:
“这是一些疗伤的丹药,掌门和长老他们明显中了毒,那些上门砸场子的人里,有些人武器上抹了毒,这些丹药很有效,你之后给掌门和长老服用。”
还不忘说明其他小瓶子里的丹药:
“这瓶等师兄们回来,若是身上有内伤的,就发给他们,每人一粒,不严重的内伤,一般吃个两三天就能好,这两瓶是祛毒用的,掌门和长老每人每天一粒。还有,这些钱,你收好,待掌门能下床活动了之后,交给掌门,让他把宗门修缮一下,让大家以后吃些好的。”
“可这……”
胖墩儿张口还没说什么,李长源又接过话茬:
“哦对了,以后的南坑城尽量少去,让你们麻烦些,绕个弯走点儿远路,出了山谷往北上去,到了一片白桦树林再往西边一直走,那里能走到狂刀宗的山门,你们可以报我名字,以后宗门的伙食起居,让狂刀宗来资助。”
胖墩儿明显有些难为情,但看李长源这么一副认真的神情,胖墩儿真不敢拒绝,只能回应道:
“好,我记住了。”
“……”
李长源微微张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将那些话咽了回去。再张口,回头看了看床上那两个半死不过的秃瓢,李长源一脸愁苦。
随后默默挎上包袱:
“走了,日后要是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们。”
胖墩儿紧紧跟了上去,急切问着:
“不留下来吃点儿东西吗,师兄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们都好久没见过你了。”
李长源一脸决绝:
“不用,这次真巧路过,我来打个招呼,下次有时间再来好好聚聚。”
胖墩儿停住了脚步,感觉李长源变得无比强大,修为更精进了,实力远远超出了胖墩儿的认知。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胖墩儿眼中的李师弟,莫名的,越来越陌生……
看着李长源的背影渐渐走远,好似他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