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老板平时会有兴趣收藏和研究一些古玩,平常自己房间里会有一些文书和见不得人的小物件。对张文亮拿出来的这块金牌,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上面早已不同于当下时代的字体,客栈老板一眼也能看得明白。
不仅是看得明白,他还知道,这种古字体,只有在六百多年之前才有存在过。
这就意味着……怀揣此物之人……
张文亮比起一根食指竖在嘴前:
“嘘——”
客栈老板噤声。
张文亮小声说道:
“这是我的腰牌,寄存于你这放着,若是有什么人敢来找麻烦,你就亮出这个,他看了之后自然会老实退去。”
“是、是。”
掌柜的连连点头。
“收好。”
“好,好,我一定收好。”
鉴于张文亮嗓门没有多大,这客栈老板纵使激动不已,激动到心脏都快跳出胸膛,都不敢大呼声张。
应完声,掌柜的连忙伸出哆嗦的双手,十指同时触到腰牌边缘,稳稳当当地将腰牌衔起,接而两掌夹紧,把腰牌严丝合缝地包住。
“他若醒来不见我,欲寻我去向,你就替我转告一下,说我半月之后便会回来,无需心急,在此处安居修养就行。”
掌柜的又是一通点头应声:
“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到位。”
“嗯,已无他事,不做叨扰,告辞。”
张文亮说完转身要走,掌柜的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急忙抬手,刚想呼喊,张文亮随即停住脚,所幸掌柜的没有呼出声,怕扰醒了李长源。
“还有疑虑?”
张文亮并未转回身。
掌柜的哈声低沉:
“这、这位祖宗,还有个问题,小的想问,就是,如果有来找麻烦的人,是一些小人、没有眼见力的人,他们不识得这块腰牌,那该咋办。”
张文亮微微侧着脸,冷冷言语:
“记得我的名字就好,小生,张文亮。”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掌柜的在柜台后傻傻愣着站了许多,嘴里还小声念叨着:
“张……文……亮……,嘶,张……”
待张文亮走出好些远,这客栈老板才醒悟过来,激动得猛然一拍大腿:
“是他啊,张公子!”
一时激动之后又被自己吓得收住声,瑟缩地朝李长源那桌看了看,没醒、呼……
‘好险,好在没吵醒。’
“当家的,什么张公什么的?”
方才一阵功夫,值白班的小二下班,已从后院的后门那里走了。现在值夜班的小二才来,在后院收拾完行当,出来到前台这里问起模样奇怪的老板。
这老板神神叨叨,扭头对着小二说着:
“伙计,咱们要发了,要发了啊!”
小二却是一脸疑惑,挠着头皮:
“啥要发了?”
掌柜的想解释,刚把双手合起的掌心微微张开,想给小二看个明白,但一回想起张文亮的身份。这个真正的身份,只有自己知道,不由得一身冷颤,立马又将掌心相贴的双手夹在胯下。
一阵操作看得小二不明所以,对着掌柜的担忧道:
“当家的,不要紧吧,要不,您先上楼好好睡一觉、好好歇一下?”
掌柜的变回一脸正经,甩着脸呼哧道:
“去去去,干你的活去。”
小二好心关照却被训斥,难受地歪了下嘴角,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嘿,等等,回来。”
“咋啦,当家的。”
“去,把那位爷抱上去,给他安排个最好的空房,一定要让他睡得舒服。”
小二没有抱怨,该咋干就咋干。
此时门外街道安静,远处仅有打更人敲锣的声响。客栈内灯火敞亮,楼上客房一间间尽数熄火,只有楼道走廊处安置着的油灯还在照明。
小二驮和着李长源上到二楼,左转第一间房,开门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李长源安放到床上。
脱鞋、褪去外衣、擦脸洗脚,该收整的都收整完事儿,小二熄了房间的灯,出房关上门,下楼来。
“小二,人放哪儿去啦?”
“你睡的那间房,保证舒适。”
掌柜的先是踮起脚,支棱起身板想发火,但想了想,立刻又把火气消了去。让那位爷睡自己的卧房,那确实没问题……
“你过来。”
掌柜的招招手,让小二过来,一副很是神秘的样子。
小二弯着眉梢走来,又好奇又诧异:
“今晚你看着有点儿不太正常,讲真,不去歇会儿?”
掌柜的一手跨过小二肩头,将小二一把揽了过来,脑袋挨着脑袋,跟小二低声窃语:
“小伙计,我跟你讲啊,就刚刚你背上楼的那位爷,以后不管他犯啥事儿,就算他在咱客栈里杀人放火了,他都是对的,咱要罩着他,晓得不?”
“嗯?这都什么事儿啊?”
“嘿,这你就不懂,总之就记得我说的,照我说的去做,准没错!”
小二直起身,抽下另一边肩头上的擦桌布,在掌柜的身前柜台上擦着似有似无的灰,一副毫不在意、摇头晃脑的样儿,嘴上念叨:
“我说,当家的啊,您老就别想着那些没用的事儿了,有时间找财路,不如多招几个伙计,您看,这跑堂的是我,后院喂马的杂役也是我,洗碗的帮工也是我,虽然小的我是一人拿着三份钱,我也累,但也没有您当家的累,我看您啊,也找几个人,顶顶位置,找人把我的工位接两个,再找人把您的位置接一下,您就当个甩手掌柜,他不香吗?”
这一顿牢骚听得掌柜的倒是不乐意了,他哪是担心这个啊。
只见掌柜的又伸手把小二拉了过来,搂着膀子说道:
“你就这点儿出息,真是!来,给你看个宝贝。”
说着,掌柜的伸手把刚刚随身揣好的腰牌掏了出来,偷偷给小二看了一眼。然而,小二根本看不懂这个腰牌上的字,只看出了这个手掌大的牌子好像是金子做的。
“这个……什么牌子?”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就知道你看不明白。”
掌柜的一脸得意。
小二嘘道:
“不就是金子做的牌吗,难不成还是朝廷下发给你的,免死金牌?”
头一次见掌柜的这副嚣张嘚瑟模样,听小二这么说完,掌柜的甚至翻着白眼,把腰牌藏在身上遮得严严实实,揣好之后,揽住小二、压低身板与其窃窃私语:
“跟你讲啊,这块牌子,莫说是现在江湖上的顶尖宗门势力,就算真是朝廷来了,哪怕是他当今皇帝来了,看着这块牌子都要低头绕道走。”
小二一脸惊奇:
“这么牛掰?”
“还能唬你不成。”
“这到底什么牌子啊?”
掌柜的抬头探出柜台,往门外瞅了一眼,觉得还是不安全,索性动身跑去把客栈大门的门扉关合。关严实之后,跑着回到柜台内,抬手挡着嘴小声跟小二说道:
“你可真知道,数百年前乃至千年前,这丘晋大陆之上,还没有朝廷的时候……”
小二吓得一个激灵,立马跳了起来,脸色都白了几分:
“当、当家的,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啊!”
掌柜的狠狠使了个眼色,小二看是堵不住当家的嘴了,只能耷拉下脸,又弯下脖子听当家的说——
“啧,让你涨涨见识还不乐意,又不是要造反。”
“您可小声点儿,我害怕。”
“这牌子上就俩字,【陨仙】,你知道这陨仙指的是什么不?”
“不晓得。”
“没见识,告诉你啊,野史上有过记载,我可熟着呢,这千百年前的丘晋大陆上,就曾经有个庞大的宗门,名叫【陨仙门】,而现在我手上的这块牌子,就是那宗门的令牌!”
“当家的……”
“想问啥?”
“这牌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掌柜的犹豫了片刻,觉得小二应该不会乱说,小二的为人虽然不怎么憨厚,但至少嘴巴严实,掌柜还是信得过,想了想,便也说了出来:
“我说张文亮、张公子,你知道是谁吧?”
小二思索着喃喃道:
“张文亮……张公子?……啊,难不成是那位张公子,您意思是说,那位张公子是!——”
“嘘、嘘,收声!”
掌柜的赶忙伸手捂住小二的嘴,两人安静下来,两耳细细探听着门外有没动静。
一切寂静。
手拿开后,小二依旧激动着,抻长着脖子再三追问:
“当家的,您确定?”
“人家亲手给我的,能有假吗。”
“当家的啊,您可真能啊你,我都被你吓死了,您现在要说是唬我的我都信,别是真的啊。”
“保真。”
“这是要、要让朝廷知道,是要掉脑袋的啊。”
“怕什么,你知道那陨仙门什么实力吗?”
小二急得想跺脚,但又怕搞出动静,只能俩脚板在地上擦来擦去,嘴上嘟囔着:
“能有什么实力,还能斗得过当今朝廷……”
“就说你是没见识,我以前读的众多野史文集上就有说过,传闻陨仙门,在昌盛时期,可算得上是丘晋大陆中独一强的宗门!”
“吹,你就吹!”
“千百年来,乃至当今盛世,虽有宗门众多,但尽数皆为肉体凡胎,唯有陨仙门中,曾传言,有修士突破了桎梏,终而得道、成仙!”
“扯,就尽鬼扯。”
见小二也没有心思听,掌柜的也丧气收了心情,朝小二摆摆手:
“嘁,爱听不听,去去去,干你活去。”
两人唠了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本该只有这两人的环境下,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可偏偏不是隔墙有耳,一个蹲坐在客栈门口房檐下的浪人,身穿一袭黑衣,双肩背后倘着两条长长黑丝带,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布镶边的斗笠。
夜幕中,更是看不清此人的面容。
唯有他粗桑的嗓音,探得出他是个男儿:
“陨仙门?呵,有意思。”
呵声一笑,窥听完客栈内两人的对话,这黑衣人本还蹲坐在台阶上耷拉着一条腿的模样,一个残影闪动,原处不留一丝踪迹。
张文亮外出,说是会在半个月之后回来。
恐怕,届时回来后,变数会远远超出预期。
……
“仙尊大人,东西和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上村黄道坡处,位于一地茅草屋附近外围,厚米召集了他所有的同族,清一色铜黄肤色的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行囊,有精壮的汉子,妇孺也不在少数,全部聚集在此,粗略扫视一遍,目测大概两百余人。
面对安静的众人,张文亮高悬空中数米,面无表情,淡漠道:
“此次远走,一是助你们回乡,二是要你们能遵守承诺,本仙还不屑于对你们刻咒,所以,再声最后一遍,现在,对本仙还有异议的人,站出来。”
都默不作声,也没有人上前。
他们都默认了张文亮之前实力,也选择了绝对遵守承诺。既然都无意见,当下夜色正好,
“动身。”
张文亮冷冷说了一声,转身而去,他飞在前头,速度缓慢,好让身后徒步的荒原人能跟得上。
当晚,上村还无人发觉事情的异常,也没人发现此地变化。
直到次日清晨,天色灰蒙蒙亮,一户小地主家的仆人来到这片茅草屋,想找些人去当苦力,但发现所有屋内空无一人,甚至所有家当都没留有的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这个跑腿仆人看到这种现象,莫名觉得心里发毛,
‘这群贱民怎么忽然全部消失了,人间蒸发?不行,我要赶紧回去报告一下。’
仆人回身想着要去跟地主汇报,可才往后走出一步,便瞬间人首分离。
扑通倒地,头颅滚动至十米开外才缓缓停住,那死去的仆人甚至来不及合眼。
停住时,头颅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仿佛看着远处茅草屋上站立着的收刀之人,那人视线与之对上,顿时心生不悦,扬起阔刀,又将地上的脑袋隔空砍成两半,随后,伸手拉低帽檐,大刀横挎在后腰,转身跳下屋顶、落地离去。
派人前来雇人的地主家,家主等了一天时间,那外出的跑腿仆人都没有回来,圆挺大肚子的男主人在桌前大口吃着美食,一边吃一边呼哧道:
“来人啊,那事情怎么还没个动静,快再叫个人过去看看!”
很快,黄道坡一带发生的事情,传遍了上村。
就连上村的村长和蛮行城的衙门县官都来了。
那地主身旁带着俩人,一个是自己的打手,路上护卫自己人身安全的,另一个是红装乌纱帽的知县。
于这片茅草屋前,寻不见一人,知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显一脸惊讶。
肥圆大肚子地主脸上扭曲的表情,脸上眉毛眼睛嘴巴都快和鼻子拧成一堆去:
“草,这群贱民竟然私下跑了!”
“老爷,您看要不要咱们派人去把他们抓回来?”
人旁的打手建议着说道。
地主扭头看了看另一身旁的知县,知县假装眼前无物、视若无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再回头,地主跟他手下吩咐道:
“去吧,叫多点人,工程要尽快开始,我儿等着新房娶媳妇儿的,耽误不得!”
“是,我马上去办。”
说完,地主转身打道回府,打手紧跟其后。
知县随行一趟,一句话都没说有。
远处,张文亮领着一伙人,已经出了蛮行城,先前那天夜里,依旧有卫兵守城门,但张文亮经过城门的时候,随手一挥,让那些卫兵都直接原地倒下,没死,只是让他们睡了个好觉。
一宗门内,门人急匆匆跑到宗主前堂大厅前,大喊不停:
“不好啦!不好啦!”
宗主暂时不在主堂,只有一位长老坐在主堂内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右手旁的木桌上搁着一茶盘,这长老在坐堂,闲暇之余,悠哉品茶。
听闻门外有人喝喊着,闻声望去,一门人快步跑了进来。
见他慌张模样,长老脸色一沉,手中端起的热茶还未吹等到入嘴,不识时务的被打扰。
“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门人跑进主堂门槛之后,眼见有位长老,慌乱之余的本能让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二长老恕罪,弟子不知是您在这里。”
“好了,说吧,出什么事了?”
“前一阵子,门内师兄陆人甲在南坑城被他人所杀……”
“竟说废话,说重点!”
这长老脾气不太好,本来想着清净的环境,好好品茶的,宗主不在,现在宗门内大大小小的事物本该由大长老接管,谁知那大长老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都不知道啥时候下得山。
想想就晦气。
跪地上的门人大气喘着,呼哧好一阵,回答道:
“陆人甲死于南坑城的消息被内门的师兄陆绝所得知,前一阵日子,陆绝师兄带着五个师兄下山寻仇去,就、就在前天,一位山野樵夫送了六把大刀到我们宗门山脚下。”
“嗯,那樵夫也是有心了。”
二长老一边听着一边喝茶,一时间竟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喝了一口之后,浓香的茶味甘中微微带着苦涩,苦入喉口,又有一丝回甘。二长老抿着嘴闭着眼,一边回味着入嘴的茶香,一边想着门徒所说之事。
“……嗯?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是,一位山野樵夫前天午后送了六把大刀到我们宗门,将大刀交到了我们镇守山门的弟子手上。那六把大刀,是陆绝师兄和其余五位师兄的。”
半晌,二长老咬着牙,一声未吭。
主堂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门徒等候吩咐,跪地不敢动作。
“哼,好啊,好!很好!”
二长老喃喃几声,白眉下,一对凶煞的目光望向跪地的门徒,一腔责问:
“是谁杀的?”
“回二长老,暂时……没有查出来。”
“废物!”
门徒马上补充道:
“但是可以确定大概位置,根据那个樵夫的线索,六位师兄的遗物都是在蛮行城内找到的。”
“蛮行城,嗯,有具体位置?”
“有,在蛮行城较为中央的位置,处于下村跟上村交界处的林野间。”
二长老眼中溢满怒火,明面还是稳坐不动,只有跟前的门徒,察觉得到这周遭空气中飘荡着的杀气,吓得他瑟瑟发抖。
片刻后,二长老发话:
“传令下去,让鹤西樊带一批内门的弟子,随身带一些符箓下山,去找大长老。”
“……是!”
虽然没有明面上说,但这个门徒不傻。
‘随身带一些符箓’这几个字,二长老暗中的意思,其实就是要宗门内门首席大弟子鹤西樊领一批人,打着找人的旗号,给自家门人报仇!
……
李长源醒来,依旧有些脑壳疼。
坐起身来缓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