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观此时稷下城的第一大酒楼十方楼,正值华灯初上,楼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大堂之内撤去了一半桌椅,搭起了高台。
台上六位纤腰细骨,风姿绰约的舞姬,正各自立在一个一尺方圆的银盘上,翘袖折腰,舞姿曼妙。
高台前后左右都围满了酣醉的男人们,皆是眼神迷离,染指垂涎。
二楼雅座之上,少侯爷吕少卿正眯着他那细长的眸子冷冷看着楼下的一片纸醉金迷。
一旁的何善学还是一如既往地埋头痛饮。
时不时有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费力登上二楼,只为敬上少侯爷一杯,感谢少侯爷让他们大饱眼福,看到如此天香国色。
吕少卿倒也不摆架子,一一应酬。
只不过,当吕少卿看到一个黑衣佩刀之人三两下拨开一群醉鬼,稳步上楼时,他的眉头便紧锁在了一起。
胡昂慢慢走到他跟前,拱手沉声道:
“白将军在楼外。”
吕少卿脸又拉下老长:
“他来干嘛?”
“传侯爷之命,让少主即刻回府。”
吕少卿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满脸不情愿:
“这才什么时辰,回府干嘛?”
胡昂依旧面沉如冰,瓮声瓮气回道:
“白将军说铁勒世子已至侯府,请少主回府一同会见。”
“铁勒世子?今天就到了?”
吕少卿脸上显露一丝讶然,但随即又换回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瘫坐了回去,懒洋洋道:
“这铁勒世子远道而来,大晚上搞什么接迎之礼,不如你让老白把他接过来,本少侯请他喝两杯,提前适应一下我们南陆的风土人情。”
胡昂没有理会吕少卿的“建议”,继续冷冷说道:
“白将军传侯爷的话,少主一炷香内不出现在侯府正堂,以后也就不用回去了。”
吕少卿脸色微变,似是被这话吓到,嘟囔一句:
“老头真是……”
随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朝一边还在痛饮的何善学喊了声:
“走啦,何老博学,一起去见见你那未来的蛮夷学生吧。”
……
吕少卿大摇大摆走进先勇侯府正堂时,铁如归也刚到没多久。
除了吕定国外,方贺达和白卫山这一文一武也在堂内,铁勒世子那边则是由东阳郭陪同。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换上南陆服饰的铁如归,心想这人与他想象中的北陆蛮邦的糙汉实在相去甚远。
吕少卿摸着脑袋走到吕定国身后,被吕定国狠狠瞪了一眼。
何善学也醉醺醺地走进来,吕定国却和颜悦色地请他先行入座。
老头屁股刚沾上凳子,鼾声就随之而起。
先勇侯府中人似乎已是见怪不怪,任由这老夫子酣醉正堂。
铁如归也只是好奇地望了一眼,便也不去多想,向先勇侯吕定国行了夷族的单手抚胸礼,开口说道:
“铁勒兀耳汗次子铁勒阿摩柯,铁如归,拜访昊朝大司马上柱国先勇侯龙武威大将军,奉惊鸿雁羽,望两邦交好,敦睦永结。”
说着,铁如归将那支惊鸿雁羽双手奉上。
吕定国也伸出双手接下,郑重地将那支轻飘飘的雁羽放入方贺达递上来的锦盒之内。
“大昊与铁勒已交好数百年,今铁勒虽附属大昊,然我朝历来以兄弟之邦待之,雁羽为信,铁勒与大昊的友谊必将绵延百世。”
吕少卿被两人晦涩的邦交辞令弄得昏昏欲睡,小声问身旁的白卫山:
“那白脸小子说他是什么什么汗的儿子,叫铁勒什么柯,什么归,怎么名头这么长,都快赶上我老爹了?”
白卫山一脸冷峻,缄口不答。
方贺达却开口说道:
“铁如归是他的南陆名,每一代铁勒质子都会有南陆名,少主以后可以此称呼他。”
吕少卿听完偏过头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里想着:“要你多嘴,问你了吗,奸怂……”
却听吕定国又朗声说道:
“铁勒世子出使大昊,本该有仪仗相迎,然而下唐不比鄢都,还是怠慢了。”
铁如归面色坦然,言语不卑不亢,风度自若:
“先勇侯言重了,昊朝皇帝陛下念我体弱,体恤我经不住千里舟车,让我留在下唐,如归已甚为感激。”
东阳郭在一旁看着沉着冷静的铁如归,颇为吃惊。
在他印象里,这个铁勒部的小世子一直寡言少语,静若处子,如今却能面对这天下第一权臣毫无怯色。
不过月余未见,世子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吕定国闻铁如归所言,则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向铁如归介绍起堂中另外几人,他首先指向方贺达:
“如归世子,这位是府中幕僚方先生,世子往后吃穿用度,出行游访都可交由方先生安排。”
方贺达浅浅施礼,眼中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不甘。
随后便是白卫山:
“这位是吾帐下勇将白卫山白将军,今日接引世子不力,吾代他向世子赔礼。”
白卫山闻言一愣,慌忙单膝跪下,抱拳道:
“末将不敢!请侯爷降罪!”
铁如归却道:
“今日如归幸蒙白将军搭救,若不是白将军及时接应,如归今日可能难见吕侯,救命之恩,何以言罪?”
众人皆是一怔,连东阳郭都没想到铁如归会为白卫山开脱。
只见白卫山脸色阴晴变换,青白不定,半晌吐出几个字:
“分内之事……”
吕定国也未作深究,接着说:
“受兀耳汗所托,如归世子在南陆这三年,文武二科不得荒废,以后就由白将军传授武艺。”
铁如归拜谢:
“得武绝天下的白将军不吝赐教,是如归之幸。”
白卫山勉强回礼,站到了一旁。
接着要介绍的,是还在打着酒嗝做着酒梦的西席夫子何善学。
吕少卿成日带着老夫子厮混,此时看到老夫子实在是有些不像样,赶紧上前偷偷揪下两根他那花白胡须。
何善学一惊而起,揉搓着下巴,嘴里蹦出一句:
“黄粱梦美,何人扰我?”
吕定国却丝毫不介意何老夫子的失态,接着说道:
“这位乃是下唐第一博学何老夫子,如今是吕某府上西席,往后便由何老夫子授世子经史和诗赋。”
铁如归朝何善学长做一揖。
何善学见眼前年轻人眼神澄澈,且自带一身文气,摸着白须笑道: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好一个峥嵘少年郎。”
铁如归其实一直对南陆文墨心之向往,从前只是从东阳先生口中得知一二,便已感其中婉约比之草原粗犷,要更得他欢喜。
能得如此博学老者授文,铁如归突然有些觉得,这三年可能不会如先前预想的那么难熬。
最后,吕定国一掌拍上吕少卿的肩头,震得他身子一矮,几乎要站不稳。
“这是犬子少卿,说来惭愧,尚未成才,以后由他伴读世子,也希望世子能带他长进一些。”
吕少卿自然满心不愿意,嘴上却不敢驳吕定国面子,嬉皮笑脸道:
“好说,好说!”
铁如归依旧施礼,但看向那位面容俊秀却一脸轻浮的少侯爷,心中不免暗暗想着: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荒唐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