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舰一直往后退,退出了那片灯火通明的海域,甲板上的火把和灯烛都熄灭了,只剩主舱里的几盏烛火。
李南风坐在主位上,曹朗与吴扬左右相陪。
李南风吸气笑道:“刺激!真他娘的刺激!”
曹朗:“两位大人,金国舰队已至,咱们不如暂避锋芒如何?”
李南风:“老曹,你这就没意思了,事情做都做了,岂有半途而废之理?照我说赶紧的,去看看东海人乘坐的楼船究竟怎样了?”
曹朗立刻吩咐护卫舰校正航向,全力开拔。
他如今想明白了,金国的舰队最迟今日傍晚即可到达东海县,立马就能发现东海县的异状,自己这艘船已经在金人面前露了面,只要稍微一想就能将东海的异状与这边联系起来,届时金国方面若要追究,自己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还不如抱紧眼前这两条大腿,求一条活路!
吴扬:“算着时间,炎赤已经进入了东海县城,不知他发现费尽心力拿下的竟是一座空城,心里是什么滋味?”
李南风笑嘻嘻地道:“我倒更想看看金国皇帝命水师劳师动众地远道而来,发现攻打的是一座空城,会不会太失望,那脸色想必精彩!”
曹朗:“……”
东海县。
炎赤带着亲卫打马跑了两个来回,整个东海县除了他们这些闯入者再无半个活人!
阿部鲁花指着被炸开的水门,劝道:“别找了,人肯定是从海上跑了!如今还是想想水师来了以后如何交代吧!”
炎赤两眼一瞪:“交代什么?人既然是从海上跑的,正好交给水师去办!他娘的,不是说东海县连块舢板都找不到,如何还能有船出海?这个皮有得扯!”
话虽如此,炎赤也知道单凭一张嘴是没法向皇帝交代的,他下令:“将首级都割了,堆成京观,清点府库,等待水师!”
最后一仗中战死的义军尸体遭了殃,统统被割去脑袋,头颅在水门处堆成京观,尸首则被投入海中喂鱼。
负责堆京观的副将数了数:“一共是一千四百七十二个脑袋!”
根据他们的情报和估算,退入东海县的义军和城中妇孺老弱,约莫还有六七千之数,再算上先前战死的义军,逃离东海县的约莫在三四千。
阿部鲁花说道:“有了这些斩获约莫也推搪得过去。只是匪首张旺和徐元的头颅不在其中,这却难办!”
炎赤吩咐副将:“拿着二匪的画像仔细寻一寻,莫漏掉了,此仗是得封赏还是挨板子,就看能不能找到二匪的人头了!找到了记得刷上石灰,好生保存!”
副将立刻领会了炎赤的意图,他亲自带着人围着京观一个头颅一个头颅地比对,终于找到两个相似的,生怕露馅的炎赤又动手在两个头颅的脸上分别划了两刀,再腌上石灰,约莫也搪塞得过去了。
…………
大宋水师的护卫舰追了一夜,终于追上了楼船。
此时天色微熹,一轮红日在海天之间挣扎,终于挣脱了大海和云层的束缚,一跃而出,金色的光线洒遍了整个海域。
说来也是侥幸。
楼船一直在着急赶路,黑暗的海上,金国舰队就像巨大的火炬,隔了老远都能看见。
此时的东海县人就像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立刻万分警觉。
徐冀令全船熄灭了灯烛,下锚停船。
趁着停船的时间,他带着张旺、徐元、李秀、谢大成、胡三刀等人下了底仓。
徐冀和张旺、徐元都是造船的行家,很快发现了船上被动过的手脚。
徐冀倒吸一口凉气:“娘哎,最多再行一日这船就漏了,大海茫茫,一船人都要葬身鱼腹!老谢,你是怎么知道这船有问题的?小吴大人告诉你的?”
谢大成摇头:“小吴大人半点也不知情,他若知道肯定不会让咱们这样离开!如今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这船能不能修补?”
徐冀三人商量了一阵,说道:“没法修补,这是在海上,再说这船与我们先前动过手脚的‘希望’号还不一样,他的船底是用胶黏合的,一旦出事,那是整艘船彻底散架!”
胡三刀等人闻言色变,他们都是陆地上的英雄,对水上之事半点也使不上力气。
“他娘的,大宋的水师也太狠了,这是半点活路也没给我们留啊!”
谢大成说道:“你们都该说声侥幸,若不是顾念着小吴大人,我估摸着这船早就沉了!”
李秀一直没有出声,自从知道楼船可能有问题时,他就一直在看着徐冀带出来的海图。
他心中似乎有了答案,问徐冀道:“老爷子,从这个位置出发折向这里,需要多少时辰?楼船能不能坚持?”
徐冀等人过去一看,李秀手指的地方距此不算远,但那里茫茫一片也是大海,而且那个地方不在航线之内,若是出事连过往的船只都没有,获救的希望更是渺茫。
徐冀奇道:“按照路程估算,约莫还需大半日就能到。只是去那里干嘛?连个岛屿甚至礁石都没有!”
李秀目光坚定:“有,那里有一个荒岛,足够我们这些人生存。”
李伯年到东海县定居后,常年往南洋方向行船。
有一年,李伯年带着十六岁的独子李秀在海上遇到风浪,李秀父子乘坐的海船触礁漏水,船沉之前父子俩上了一艘小船。
风狂雨骤,海上的浪头一浪高过一浪,李秀父子只得随波逐流,就在父子俩以为必死无疑之际,风和海浪将小舟冲到了一座荒岛。
“父亲命我记下方位,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他曾说或许有朝一日,这座荒岛会是我们的避难所,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徐冀道:“既是有这样的地方,你为何不早说?”
李秀:“那里孤悬海外,除了杂草丛生的荒地啥都没有,若不是到了这样的绝境,你觉得乡亲们会跟我走?”
徐冀沉默了,汉人一向以皇朝正朔自居,别说这样远离大陆的孤岛,就是占城人在大宋眼中都是未开化的野人,崖山也只是大宋的流放地。
楼船调整航向,往东北方向航行。
远远看到追上来的护卫舰,徐冀等人都是大惊,直到看清船头挥手的人是吴扬,楼船才减慢航速。
吴扬看到楼船无恙自然高兴,他急匆匆地说道:“楼船最多还能航行一日夜,你们可有法子补救?”
谢大成悄悄将他拉到一边,将大家的发现和应对法子说了一遍。
吴扬立刻道:“既是如此,我立刻回去告诉他们,只说你们已经有了补救的法子,足够安全到达南洋小国!”
李秀靠了过来:“烦请吴大人替我等引见一下水师的曹大人,以后我等少不得还要与水师做笔买卖。”
荒岛与南洋小国又有区别,那里物资匮乏,这数千人的衣食住行都是问题,需要的物资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自然需要大宋方面的支持。
对于曹朗来说,这也是一个稳定的贸易伙伴。
做生意李秀是行家,吴扬带他去见了曹朗,二人单独聊了一阵,曹朗笑着对李秀说道:“以后你有任何需要只管来找我的副将,拿着这块牌子随便问一个水师的兵卒,自然有人领你去见他!”
临走,李秀对吴扬再三拜托:“吴大人,小徒莫雨就拜托大人了。他若问起,你只当我等已死在东海,让他安心在临安生活,别让人欺辱就好!”
吴扬暗自叹息一声,说道:“你放心,张大人极喜欢他,我离开临安时张大人已安排他进了临安府学。”
李秀听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再三拜谢,这才乘坐楼船向荒岛驶去。
小兰花与一个圆头圆脑的孩子和一个精瘦的少年正在甲板上玩耍,见李秀满面喜色,都围上去问道:“李秀叔叔,你这样开心,是莫雨哥哥有什么好消息吗?”
李秀一边一个将两个男孩子揽在身边:“你们的莫雨哥哥在临安上学了,他再也不用受苦了!”
小兰花仰头望着李秀:“我听说临安的女孩子也能读书识字,李秀叔是真的吗?”
李秀:“大宋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临安城的男孩子七岁就能上学,学堂不收束脩,家境贫寒的人家,朝廷每月还给孩子的父母一些钱粮补贴。女孩子若是家里人同意,也可以上学识字!”
李秀的话引得三个孩子神往不已,他们出神地望着远方,那里是大宋的方向。
“莫雨哥哥的运气真好!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大宋,去临安,去上学啊!”
李秀也望着那个方向,他坚定地说道:“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离开了楼船,护卫舰开始全力赶路,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回水师衙门。
李南风歪在椅子上,斜睨着吴扬道:“说真的,我要是不配合,你真能下去手要哥哥这条命?”
吴扬望了望他的脖子:“你舍得死?还是曹朗敢让你死?”
李南风咕哝道:“那倒是,哥哥这条命还得留着好生怜惜临安城的花魁娘子,怎么舍得去死!”
吴扬正色道:“你为何帮我?”
李南风又往椅子后面靠了靠:“四千一百六十三人,听上去很多,我若是从未见过,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是个数字而已。可我亲眼见到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他们每个人都向你鞠躬致谢,那种从心底迸发出的真诚的谢意,真是让人羡慕啊!”
他看着吴扬:“你知道吗?他们向你致谢的时候有好多人特意绕路过来向我鞠躬致谢,那滋味,嘿,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