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鹤这边还在等县衙那边的消息,谁知徐家倒是先来人了。
领头的正是上次在族议时,对徐鹤冷嘲热讽的干瘦老头。
徐鹤知道他叫徐苍,是徐蕃那一辈的人,按照族里的辈分,徐鹤还要叫他一声叔公。
这老头一到蔡家庄,便让人把徐鹤叫了过去。
等徐鹤到时,发现蔡松站在堂中,位置已经被一帮子徐家人做得满满登登,他看到徐鹤,一脸尴尬地笑了笑。
还没等他笑完,那徐苍便冷着脸喝道:“徐鹤,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动我的粮食。”
徐鹤这才知道,原来蔡家庄这一片田是归在徐苍的名下。
他站在堂中,被来人们怒目而视,不过,徐鹤也不慌,只是笑了笑道:“原来是叔公来了!”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一个破落小宗子,别以为考中了秀才就可以在族里任意妄为,徐家虽然是你大伯掌事,但这田可都是我徐苍的!你想借粮,问过我了吗?”徐苍气的胡子微微颤抖。
上次就是因为这小子,自己族老的身份被徐嵩给下掉了。
现在这个丧门星又来打自己家粮食的主意,徐苍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就算拼着跟大宗闹翻,他徐鹤也甭想动自家一粒粮食。
徐鹤见他激动,害怕这老头万一被气死了,责任还要归在他的身上,于是好声劝道:“叔公,你误会了,这粮食别说我还没借,就算借了,我愿以本人的名义写下欠条,等县里粮食一到,立马归还各家!”
“哈!”老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冷笑道,“县里?你指着永丰仓那点粮食?做梦吧你!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又从北面过来多少逃荒的人,陈华那点粮食就连煮粥汤都不够用,还能运来给那些灶丁?”
徐鹤闻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这时不能露怯,于是对徐苍道:“叔公,永丰仓的粮食咱们指望不上,但淮安府的常盈仓里有粮食,朝廷已经下令,拿出一部分漕粮赈灾,只要熬过这些天,自然就还上了!”
徐苍恍然大悟:“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徐鹤点了点头,还以为老头想通了。
可谁知他突然变脸对同行之人道:“大家伙听听,这徐鹤还是徐家人吗?胳膊肘尽往外拐啊,自古借粮,哪有一借一还的道理?”
旁边人纷纷附和道:“那是,这灾年,借了咱们的粮食,不得要点利息?”
徐鹤心说,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于是他问道:“敢问各位长辈,你们需要多少利息?”
徐苍闻言,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都是徐家人,我也不坑你,就按县里粮商售卖的价格。一两二钱银子一石粮!”
徐鹤听到这个价格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至正年间,淮安、扬州、庐州等南直地界的粮价,基本都在7分银子一石上下波动。
这徐苍几乎将粮食翻了一倍。
这哪里是借粮,这是趁机打劫啊!
见徐鹤面露不悦,徐苍冷笑道:“怎么?不乐意?我告诉你,就这价格,在城里你想买都买不到!”
徐苍带来的众人纷纷接茬道:“小鹤,别怪你叔公说你,这年月,粮食一天一个价格,你今天不决定,明天再找你叔公,说不定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小鹤,听我一句劝,这节骨眼上,咱们不仅不能放粮,高价收粮都来不及呢?懂吗?咱就把粮食屯着,到时候那些破落户没了粮食只能卖地,咱就用粮食换那些的,多划算?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别犯傻!”
囤积居奇、炒高粮价,最后逼自耕农破产,乘机发国难财。
徐鹤这才知道,原来后世书上那些人吃人的时代,是真的存在的。
就在徐鹤被这些人说得焦头烂额之际,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徐家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这些年才败了家运,甚至连个举人都没再出了!”
众人闻言,纷纷怒视院中之人,可当他们看到来人后全都傻了眼。
“太丘,你怎么来了?”徐苍不可思议地看向院中之人。
“二伯父!”徐鹤也愣住了。
原来,来人正是徐嵩的弟弟,徐鹤的二伯徐岱。
徐鹤傻了,这不应该是徐岱能说出来的话吧?
怎么回事?
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
徐岱进了屋子,在主位旁一站,顿时跟徐苍并排坐的一个徐家老头讪讪地站起让位。
徐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对众人道:“时逢大灾,正是乡里同舟共济之时,你们囤积居奇,这要置我大哥的脸面于何处?”
原来这位是大伯父搬来镇压众人的。
徐鹤心中了然。
迫于大宗的积威,众人一时间全都没了声响。
徐岱道:“族长在我临行前特意交代,太子正在不远的白驹亭祭祖,多少王公大臣随行,若在此时灶丁们闹将起来,咱们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在太子那就挂上了号。将来诸位子孙不管是入仕还是科举,人家一听是见死不救的海陵徐家,还能有个好脸给你们?”
众人早听说太子在盐城县祭祖,距离这也不到百里,真要饿死人,或者灶丁们闹事,确实,作为淮中最大的乡绅徐家,免不了会在太子及随行人员心中挂上号。
一念及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说话了。
就在徐岱以为此行的目的轻松达成之时,突然徐苍冷笑道:“中望,你别跟四叔扯什么太子不太子的,若论财迷,你徐岱也不是什么圣人,今天我就放话在这里了,甭管在座的哪一位答应,老头子我就是不借,凭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头子跟你们大宗分家!”
“你……”徐岱闻言大怒。
这老鬼竟然说出分家的话来,屋内可不都是徐家人,蔡松这个庄头见状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
徐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苍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苍却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豁出去了:“话已至此,老头子就在蔡家庄住下了,我看谁敢动我一粒粮食。”
他的这句话,让原本摄于徐岱淫威的其他徐家人顿时又动摇了起来。
徐岱正想发火,谁知徐鹤上前道:“二伯,这事儿我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通的,不如大家暂且休息一下,然后再商量。”
徐苍闻言叫嚣道:“不必了,老头子今天撂下话,谁也别想平白拿我的粮食!”
徐鹤看了看他,心中冷笑,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也不再停留,转身便跟着气炸了的徐岱走出了蔡家的堂屋。
「徐岱,字中望,号太丘!
徐苍先是亲密叫号,然后叫字!
说明一下,省得以为我写错了!造成误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