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临安城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只要还在这朝中领着俸禄的,大都已经知晓了。
秦府管家被起居舍人当街剖腹,帮忙的是殿前司的都指挥使杨沂中。
张太尉刚回临安便被刺杀,作为皇帝最为亲近的武将,作为宋国目前的军中第一人……
敢在临安做出如此举动的,很难说没有金人的影子。
金人的影子,那便是秦相的影子。
若是单看起来,这好似赵官家和秦相爷之间,互相过了一手的模样。
秦桧虽然心中冤屈,但并没有出来解释。
张俊确实是被自己所托,所以才去的那个地方,但他脑子但凡清醒一些,就知道这事和自己无关。
自己若是真想要他张太尉的脑袋,决计不会使出刺杀这般手段。
若他真是想不清楚,把这事儿和自己牵扯了起来……
那也无妨,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张俊那般怯懦之人,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再者说了,老九已经惦记上了几大将的兵权,议和一事结束后,他便只剩下一个太尉的名头了,是非与否,并不那么重要。
只要看皇帝是怎么做的,那便行了。
只是那个杀人的辛次膺……
这是让秦桧唯一看不懂的地方,起居舍人离得皇帝太近了些,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动手脚,免得引起老九不快。
但自己也未曾招惹过那人,他又怎的敢来得罪自己?
这后面,老九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昨日朝堂之上,他因为秦熺被岳云打了,方才吃过了皇帝的软钉子。
皇帝家事是国事,他秦相爷的家事,那便就是家事。
因此今日,秦相爷并不想要开口。
但他相信,会有很多人帮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而对于张俊来说,他还不知道皇帝想收自己兵的事。
那么,这宋国几大将领之中,除了自己愿意站在他秦桧的身边,其余几个,哪个不是想着继续北伐?
因此,张太尉认为,他需要秦桧和秦桧需要他一样,二者是合作关系,秦桧也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秦桧不想杀自己,那便是金人不想杀自己。
加上昨日送去宫里的礼物……他差人一直在皇城门口盯着,并没有见被退回来的。
便知道,官家还是念着自己的好,那句‘杀人赔命’,真就是随口说说的醉话。
皇帝和秦桧都不想要自己的命,知道这个就够了。
因为其他人,没有那个本事。
等绿色袍子排头的张太尉,在大庆殿前和绯色袍子排头的秦相爷互相问好的时候。
倒是让很多准备看看大宋第一文官,和第一武将翻脸的大臣们,有些个惊讶。
莫非,这事儿还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今日早朝时分,大伙儿都知道,今日将会有好多事情可以听到,也可能会有好多差事将被安派下来。
等着皇帝一脸精神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今日的早朝,便就正式开始了。
“诸爱卿,今儿个有什么要说的?”
刘邦早就做好了秦桧来哭鼻子的准备,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秦桧一脸的平静,反而是从张俊后面站出来了一人:
“昨日临安府闹市街口,臣听闻杨都使和起居舍人辛次膺当街杀了人,不知道那人犯了何罪,才让两位不审不问之下,取了人家的性命?”
“若他犯了滔天大罪,但其既无兵器也无甲胄,两位大人为何不将其拿至大理寺或刑部?”
“若他无罪,两位又何至让一百姓,这般无辜枉死?”
虽然大伙儿都做好了,由他人来做秦相爷嘴替的准备。
但却连秦桧自己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说这话的,会是他。
见这人这般缴纳投名状,秦相心中无比畅快。
老九,你可瞧好了!
当年勤王的几位,张俊和他都站在我这边儿了!
你,还有你的人吗?
杨沂中面色如常,辛次膺一边记录文书一边心跳加速……若是死的旁人,辛大人说不准就把皇帝卖了。
但死的是秦府管家,辛大人巴不得秦相爷早些致仕,和官家直接翻脸才好。
刘邦悄悄瞄了眼桌上的纸,那是他以脑子不清楚为由,让辛次膺写下的官员站位和姓名。
虽然字和自己认识的有些不同,但勉强还是能够猜得出来意思。
出来说话的这位,是雍国公、三年前因为郦琼叛宋,带走了他四万人北附伪齐,去年由于完颜兀术南侵又被起复的,
刘光世。
这个人,还没等着自己出手,就已经把自个儿的兵给造完了。
不过他又被启用,刘邦倒是能够理解一些。
跑了四万人到对面,这老小子哪天遇见了老相识,说不准还能劝回来几个。
你小子,非做出头鸟儿是吧?
刘邦点了点头,说道:
“前天夜里朕出了趟宫,在钱塘门边上险些被一贼子伤了性命。”
这话一出,立马便站了一堆人出来:
“官家,无碍否?”
“那贼人是谁?可有拿下?”
“杨沂中!你怎么护卫地官家?”
“钱塘门夜不闭门,老臣早便说过会引起祸事!”
“官家当保重自个儿圣体,不该贸然出宫才是!”
……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秦桧和张俊也是又惊又疑。
刘光世下意识地看向了秦相爷:这事儿你知道不?
刘邦拍了拍巴掌,示意大伙儿安静下来,才接着说道:
“恰好昨日遇见了,便吩咐他们两个取了贼子性命,如此,还需要先知会大理寺一声吗?”
刘光世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作为当年最先跑到赵构身边的大臣,他对于这位皇帝的胆子是知道的。
险些伤了皇帝的性命,别说是秦府一管家,就算是自个儿也得把脑袋赔上。
反而是秦相爷听了,一边暗骂秦六这厮,一边反而有些清醒了过来:
怪不得官家对自己这般若即若离,原来原因是出在这儿!
念及于此,急忙站身出来承认错误道:
“官家,那家奴狗胆包天,臣一时不查,竟引得这般贼子入府,还望官家恕罪,恕罪!”
“哎,”刘邦大度地挥了挥手,“爱卿的忠心朕自然是知道的,这事儿必然与你无关,否则朕就不会只要那人的命了。”
话是这样说,但这里面那股子威胁的味道,还是被秦桧闻了出来。
秦相爷心里苦啊!
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就被老九给怨上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而是顺带着,颁出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
“临安府衙的公差不分青红皂白,便受一家奴驱使,临安府的孙觌,就不要做官了,这么想讨好秦爱卿,秦相便给朕一个面子,收了他去你府里做家奴罢。”
这圣谕下得无比的荒唐,但却没有一人敢出来反对。
连提意见的都没有。
知道皇帝是多么的惜命,这番指不定心里憋了多少气儿呢。
一个临安府尹而已,罚了就罚了罢。
秦桧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应承了下来。
“至于临安府尹的人选,朕觉得辛次膺不错,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互相看了看,秦相爷带头道:
“甚妥。”
反正这个位置的人,老九肯定要安排他的心腹,辛次膺事前也已经知晓了这事儿,当下也并不觉得惊讶。
“至于起居舍人嘛,有个叫陆宰的,现在何处,身居何职?”
吏部的人想了又想,却实在是想不起这个人来。
还是辛次膺道:“陆宰现在当在其家乡山阴。”
废话,这就是他亲自给皇帝推荐的人。
主战、话少、懂事和有学问,皇帝就提了这四个要求,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自己这位被罢官已久故交。
同样的,起居舍人这个位置,旁人是万万插手不得。
因此他指名要了陆宰,却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以内。
“那便就此定了,让他快些来做官了。”
吏部的人领了命去,刘邦看了看升官的辛次膺,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
这小子虽然话多,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但难能可贵的是一颗赤子之心,没那么多心眼。
只是这次闹事,临安府里好多人都见过了自己,当自己是那起居舍人。
若再和杨沂中一起出现,恐怕还得遇到人家来刺杀皇帝的事儿。
言罢,他又看向刘光世道:
“雍国公是吧?现在手底下还有多少兵马呀?”
刘光世心脏跳得快了起来,自从郦琼等四万人投北之后,他只剩下了八千多人。
就这八千多人,还全部被张俊一人给吃了。
去年援助刘錡的时候,他手下只有朝廷调拨的三千余人。
说起来,同样是当年拥护老九登基的,韩良臣和张伯英手底下各自都有近十万兵马,韩家军和张家军的名头传遍两淮。
唯独自个儿,别说刘家军了,连岳飞和杨沂中这些晚辈都比自己能耐大得不少。
这些人中,又只有刘光世自己,是正宗的武将世家。
说心里面没有想法,那他自个儿也不相信。
如今皇帝这般问话,莫非……
“官家,臣目前所辖之兵,尚不超过三千,上次驰援刘信叔,便实在是有心无力了些。”
“嗯,”刘邦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三千人你便交付与杨沂中吧。”
这……
莫说是刘光世了,就连秦桧和张俊都没想到。
皇帝陛下,这是连一点儿体面都不给刘光世留了!
没等刘光世反应过来,刘邦接着道:
“爱卿年纪也大了,再让你去战场上奔波,朕实在是于心不忍呐!你就待在这临安城,好好的过些清闲日子吧。”
刘光世欲哭无泪,自己才比张俊大了几岁!
他张俊还能做得太尉,自个儿却连连三千人都保不住了!
“官家,臣……”
“好了,”刘邦顾及着他几分面子,见他还想说话,便开口道,
“那三千人,老子可不愿意他们再跑了。”
不单是体面,就连底裤都给刘光世掀了。
这老头子顿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给皇帝磕头道:
“臣先祖怀忠公,受仁宗皇帝圣恩,以蕃官内附,与西北姚、种、折三家共抗西夏。”
“臣父延庆公以宣抚统制之职,北上攻辽,虽未立得功业,却也挣得几分苦劳。”
“靖康元年,臣父奉命死守汴京,被金人所杀,臣率三千兵马勤王,在济州遇到了官家。”
“如今,官家却连这三千人也不给臣留下,臣实不知到底犯了何罪,官家何至于此?”
哼!
还摆出了他祖宗和他爹。
要不是佛海和尚提起过,辛次膺也说过几句,刘邦可能还真被这老小子给骗了。
他爹带了十万人伐辽,让郭药师和高世宣两个去攻燕城,刘光世这小子后援。
结果郭药师两个打进去了,和辽军巷战都开始了,刘光世这老小子也没到,致使高世宣战死,郭药师败退后投降了金人。
他爹也是个脓包,被辽军的虚张声势给吓破了胆,烧了大营就往难跑,导致士卒互相践踏,尸体蔓延至百余里,更是让宋国从神宗皇帝时候攒下的那点儿军本,消耗殆尽。
后来奉命守汴京城,城一破就带着一万多人开始撤,最后被金人赶上割了脑袋。
这小子也是,在金兵追赵构的时候,还没开打就开始跑,等苗刘兵变后,知道了金军从黄州渡江,又接着跑。
伪齐刘麟打庐州的时候,连他的人也未曾见得……不错,还是在跑。
几乎每次打仗都在跑,还好意思要兵。
刘邦大喝道:
“人家向来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但你父子两个却都是脓包孬种!给你留点面子,让你把三千人给老子交回来,你特娘的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是不?”
“占着一军之将的位子,你特娘的连个胜仗也未曾打过,留着兵马干嘛?想要造反吗?!”
“别以为老子登基的时候说了两句好话,就能保你世代无虞了,你小子做的那些事儿,哪个不该掉脑袋?”
“真是越说越来气,你脖子上但凡装的是个猪脑,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还敢姓刘,你小子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他越骂越激动,最后直接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刘光世的面前,指着这老小子的后脑心骂。
骂得百官面如死灰,骂得一群读过圣贤书的人频频皱眉,骂得秦桧心惊,骂得张俊叫好,骂得刘光世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其实这般骂,刘邦自个儿也刻意了些。
就凭借着杨沂中昨晚的那副模样……都成为殿前司的头儿了,还惦记着他那种家军的身份。
就这刘光世,趁着他祖上的那点儿功绩,几代脓包都能为将。
这种事儿,也就是那宋国丢了一半的江山,各大世家都差不多没了,刘邦才敢有点想法。
刘光世说白了,就是个靶子……
皇帝的儿子做皇帝就行了,将军的儿子可以不做将军。
骂到最后,刘邦便做了决议:
三千人照样撤,同时还撤了刘光世的雍国公身份,而且,以后不准再姓刘。
至于姓什么,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刘邦便有了答案。
姓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