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可曾记得张太尉当年,是如何到您身边的?”
现在是听故事的时候,刘邦也让佛海起了身来,两人各坐在一头,还亲自给他倒了碗水。
“朕前几天脑子摔着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你只说你的,勿来问老子。”
唉。
世人常说赵官家温润如玉,今儿个了解了方才知道。
不是说的人多了,那便就是真相了。
“靖康元年,金人合攻榆次,张太尉率百余人杀出重围,是以名震天下……大家伙儿只记得这般英雄事迹,很多人却都忘记了,同样是在那年,咱们大宋……”
只见他说到这里,竟然掉下泪来。
这和尚哭得真切,整个身子随着抽泣声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静下来,擦干眼泪道:
“官家见笑了。”
“无妨,你且慢慢讲,朕也慢慢听。”
佛海朝着他躬了躬身,随后才道:
“那些事儿想必官家也不乐意听,既然是说张太尉,那小僧便把知道的事悉数告知,是非与否,您当自有决断。”
见皇帝点了点头,佛海这才说道:
“靖康元年,完颜宗望率大军逼近东京,西北三家受命勤王,金人怯我大宋军威,避敌不战,而是转头围攻了太原、河间和中山三镇,姚家军负责救太原,种家军则负责解河间和中山二镇之危。”
“端儒公过河之后,发现完颜宗望与其副将分兵,便上奏朝廷,从上党出,以侧后袭击完颜宗翰,此番围魏救赵之举,若成,三镇金兵定然就此散去。”
虽然不知道当时的军力对比,但刘邦只是简单从脑中过了下地图,便知道这是个可以行得通的办法。
“那可是成了?”
佛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朝廷以金人不可胜为由,拒绝了端儒公的提议。”
这……
“那最后这三城,就这么硬打下来了?”
佛海苦笑道:“等完颜宗望率师北归之后,种老爷子便被迫撤了军,而姚家军虽然收复了隆德、威胜,太原城却依旧还在金人的手里。”
“靖康元年五月,姚家军和种家军再次进军太原,与河西宣抚使张孝纯的儿子张灏,三军互为犄角,共解太原之围。”
“时枢密院知事许翰收到消息,认为完颜宗翰就要全线撤军……当时种师中老爷子已经收复了寿阳,另外两家军队却迟迟未能跟上,为了避免孤军深入,便率种家军驻扎在真定。”
“枢密院的人……”佛海摇了摇头,接着道,“忠定公多次催促种老爷子进军不成,最后竟然指责他怯敌不战,延误战机。”
这忠定公,便是当时的兵部侍郎、后来的宰相李纲了,做为少有的主战派,若不是他去年死了,佛海也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担心皇帝记恨。
“老爷子当时已近八十,且种家军一门忠烈,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只是放话道:‘畏敌不进乃是大罪,某自小从军,征战多年,难道到了这个年纪,还得担上这般罪名吗?’如此,老将军留下辎重粮草,又与姚、张二人留下书信后,便率部轻装前进了。”
这老头倒也算是个好男儿,只可惜脑子不太够使,人家说两句就要上了,这不是赌气嘛!
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悲剧……刘邦可能理解不了种师中,也有可能一辈子也理解不了,正如种师中,也无法理解刘邦这样的人一样。
“老将军一路前行,五战三胜,终于到了榆次,距离太原不过百余里的距离了,但另外两军却未能按照书信所约赶到,加之连日奔袭,军粮短缺,人困马乏……在金军猛攻之下,种老将军死战不退,最后终是身受四处重伤而亡。”
刘邦一只手把弄着茶碗,一边脑子里也没停下来。
这仗,说是说输在那老头率军冒进,但却少不了几个疑点。
说好的三支部队,但一直到种师中死,也没能看到其他两家,另外那枢密院的人,又怎的如此咬定了,金军变就要撤退了?
按理来说,就算是催,也不该只催他种家一家才对,其余两支部队有收到消息吗?
如果收到了,那为何不进军?若是没有……这问题可大了。
回想起这佛海最开始说这事,起因是因为张俊……
“那时候,张俊便在种师中的身边?”
心里知道他是皇帝,但听他如此称呼一过世的有功之臣,佛海还是觉得赵家人,当真是凉薄得紧。
不过,要是让刘邦知道了他的想法,不知道要怎么指着鼻子骂呢……
你家太祖皇帝都小了老子几十倍,论这个,老子才是你们全天下人的祖宗!
“是的,张太尉的成名之战,便是扔下种老将军,独自突围出来……他的功绩脚下,可全是种老爷子和种家军的血。”
和尚这话难免阴阳怪气,但刘邦却觉得张俊的做法并无不妥。
这老头摆明了犯了错,还不愿意逃跑,留在他身边干嘛?等死吗?
“那依着你的意思,这行刺张俊的人……”
佛海叹道:“阿弥陀佛,种老将军走后,小种经略相公见朝中依旧围绕着是战是和争论不已,悲愤交加,先帝既不采纳相公的趁机北伐之策,也拒绝了在一线设防的建议……小种经略相公,也于靖康元年十月离去了……一个月后的事情您应该还记得,西京洛阳和东京汴梁,都没了。”
“可怜种家一门,至死也未能报得心中所愿,不过,他们终归也没有见到,这个世代守卫的大宋彻底变天的那日,如此这般,倒也不算最坏。”
若是在之前,他这话出来脑袋肯定就没了,但说到了兴头上,一时间忘却了这位陛下的秉性。
“种家军虽然没了,但种家的后人还在,在这淮北一带,种家后人募集了大量乡勇,专行抗金之事,虽然势小,但小僧相信,总有一日,他们会成功的。”
“说的这件事儿,便是以前在钱塘之时,一位种家后人前来筹措军饷,被易安居士知晓了,居士变卖了一艘船的字画,所得的钱财都赠予了这位,由这位在席间告诉与小僧等人的。”
是为了报仇?报那张俊扔下种师中的仇?
应该不至于……刘邦不是没打过仗的人,那种情况下,跑掉的绝对不止张俊一个,那种家要是都想着报复的话,那么多人,根本就杀不过来啊!
知道皇帝性子急,和尚没有让皇帝等太久,在挨骂之前,继续说道:
“种家人说,当年姚家军和张灏之所以迟迟不到,那枢密院之所以接到了金人要撤退的消息,均是由于张太尉的缘故。”
“所以,小僧也只是猜测,若在这临安有本事还要有胆量刺杀张太尉的,有可能就是这位了。”
刘邦追问道:“张俊到底做了啥,才能让三支军队被他一个人给玩了?”
“那位未曾说过,所以小僧也不知了。”
算是知道了这想杀张俊的人的来历吧,虽然还只是可能,但也算是有了一个方向。
刘邦并不急,对于这些事情,他有的是时间。
实在不行,就自己去问问张俊,这老小子就是当事人。
“至于那位刘璃……”
听到这个名字,刘邦打起了精神。
对于他来说,这人同样奇怪得很,很有可能就是佛海说的,那种民间抗金组织中的一人。
“小僧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在易安居士那边……”
他摇了摇头,确实记不得有这号人物。
“不过,这大宋想抗金的义士实在太多,说不准,这位也是最近才开始抗金的,也未尝不可能。”
刘邦又缠着他说了好一会儿靖康之难的事情,越听,这心里面就越不是一个滋味。
一开始还是不屑,对这宋国从上到下的不屑。
后来,便开始成为了愤怒,城破之后的愤怒。
再然后,便是屈辱,很奇怪,宋国的皇帝被抓去了做奴隶,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内心柔弱的人,却还是觉得屈辱不已。
最后,便是一阵阵的无语。
原本以为这徽、钦两个皇帝就够离谱了,没想到最出人意料的,却还是这个赵家老九。
哎,任重道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