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天儿。”
泰和二十八年的北江府,年前雪多,入夏雨多。
各地虽未出现大灾大涝,但无论是人,还是作物,都很不适应。
今岁早秋,六月二十二,已至立秋。
北江府北境,已是下了两天的透雨,刚刚止歇。
大雨并未带来丝毫的凉意,反添诸多潮湿的闷热,像个大蒸笼一样,让人浑身上下都觉得黏糊糊的,不爽利。
镇北关南城角巷一临街小店后院,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扔开了身上的粗布短打,赤膊上身,打了桶凉水,胡乱的擦洗起来。
随即甩甩手,找件干净衣服换上,探手拿起炕边的拐棍,伴着哒、哒的声响,行出屋外,空着的手抄起扫帚磕打几下,挑起柴垛上遮雨的披盖,随手将扫帚扔下,抱上一堆木柴。
不多时,这座边关大城中的第一缕烟火,一如既往的飘然升起。
横宽不过五步的小店卸下门板,撑起棚子,云蒸雾罩的水汽弥散不尽。
“虎子,来碗热乎的,出个透汗,黏糊糊的,烦死个人。”
左右两边先后打开了门,两个年岁更大些的汉子,敞着短衣凑到一处,大大咧咧坐下。
“嚷嚷个屁,等着!”没好气的回应从店内传来,随之还有当啷一声放在台面上的两碗热汤面。
俩人也不在意,起身端来面碗就大口大口吸溜起来,造的喷香。
虎子拍拍手上的面粉,先把装满了包子馒头的一摞大笼屉放在锅上,转身也端出一碗面来,哒哒走到桌前坐下,三个大脑袋凑在一起,秃噜声此起彼伏,一个赛一个的响。
“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虎子吃的晚,速度却是更快,满满一大碗面,似乎三五口就被他吞下去一样,倒是比另两人还要先撂下筷子,滋溜口热乎汤,看向了坐在自己左手边那人。
“没有……”那人此时也是放下了筷子,灌了一口热汤,左手抓起右边空荡荡的袖管抹了抹嘴角,沉寂摇了摇头。
“瞅你俩个吊样,镇北关这么多兄弟呢,轮得着咱们几个废物操心?”
最后一人右手仅剩两指间夹着的木匙,带着一道横疤并不能怎么挣开的右眼带着抹故作轻蔑的眼神斜视二人一眼。
可话音落后,他也仍是习惯地看向北方。
“谁说你们是废物了?”
巷角转过来一个人,一身幽暗精甲,腰间悬着把长刀,露胳膊挽袖子的,虽然年岁不小,胡子都有些花白,却没有什么沉稳气度,反而一身澎湃而出的草莽匪气。
虎子三人腾地站起来,“将军!”
萧炌挥挥手,随意走过去,跟三人坐在一起,看了眼虎子,“杵这儿干嘛,让我啃碗啊。”
“啊?噢噢。”虎子怔了一下,忙转身去做吃食,柺都顾不上拿了,一跳一跳的,就进去哐当哐当的揉起面来切了下锅。
“坐着,抬头看你们怪累的。”一手一个,萧炌又把俩人摁坐下,“宁小三的人,就你们还在城中了吧?”
“嗯。”缺了条胳膊的韩二牤子,点了点头。
他们仨也是自己后跑回来的,想着不能再提槊出关,好歹也能留在这儿,替兄弟们再看着点儿,也挺好的。
萧炌笑了笑,“那小崽子出息了,道衍都让他弄死一个。树挪死,人挪活,他那个夯货也算是祸福相依了。”
“真假?”俩人连带端着面碗出来的虎子,都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向萧炌。
道衍,大宗师呐,将军也就这个境界吧?
四舍五入,那货现在都能跟将军照量照量了?
萧炌瞥了他们一眼,“别特娘看我,他就是办了上品境的,还敢在老子面前嘚瑟?”
然后就端起面碗秃噜起来,吃的也不比仨人刚才慢多少。
不过片刻,连汤带面一大碗,就造了个干净。
萧炌抬手抹了抹嘴,起身道:“走了。”
仨人满脸问号的看着萧炌背影,不知他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抽的哪门子疯,大早上来这一趟,难不成就跟他们说一声,那犊子砍了个道衍?
纳闷儿间,却听脚步未停的萧炌,再扔下一句,“按你们的规矩,给老子也留一坛酒,然后快点儿滚蛋,别特娘赖在关城,回家娶媳妇儿生崽子去,给老子再生一个营出来,那才是真本事。”
仨人面面相觑,咋还带撵人的了。
“咱们要不要去找头儿?”
“要开战了?”
“还有酒么?”
你一言,我一语,三人同时说道。
然后又齐齐摇摇头。
“没了。”
“不找。”
“应该是。”
最后对视一眼,各自转身就走。
虎子回去就开始倒面揉面,蒸馒头。
韩二牤子直接奔着城外走,他们的小酒坊,在城外临县。
何瞎子进了屋,翻出三把腰刀来,坐那开始磨刀。
与此同时,狼骑大营,上万精骑披甲挂鞍,一面面大旗招展而起,而后快速聚向中央校场。
大溱边军正常编制,每一军都下辖七军,分中军、左右前军、左右后军、左右虞侯军。
其中每军中军分战兵六营,弩手、弓手、跳荡、奇兵各一,马军两营。散兵四营,火头、军医、军匠合一营,辎重两营,斥候一营。
其余六军,各战兵五营,左右前后军,弩手、弓手、刀盾各一营,长矛手两营。左右虞侯军则弩手、弓手、跳荡、马军、奇兵各一营。
散兵方面,六军相同,火头、军医、军匠合为一营,辎重一营。
除此之外,再有斥候一旅、督军一旅、亲兵一队。
其中亲兵、督军、斥候,平时都是直属各营都尉、领将,只有整军作战时,七军斥候全部并为中军帐下,统一调派。
狼骑军、平陌军等特殊战军,除了每军两万零八百人这个数量一样,编制上与之区别则很大。
似狼骑军,只设中军、陷阵军、左右虞侯军、辅军,共五军。
左右虞侯军五千轻骑,共分十营,各有五营轻骑。
陷阵军三千五百具装甲骑,分为七营,统为一军。
中军四千五百人,分九营,各有特点,称九字营,各有独立番号,直属领将。
辅军七千八百人,其中八百人分为两火头营,各负责人马吃食。七千人分为十四营,八营四千人为后备战兵,另外有四营两千人则为散兵,日常负责驯养马匹、修补兵甲、战时负责粮草辎重等杂务。最后则是一千军医,同样分为两营,各治人马病患伤情。
此时校场之上,中军九字营,骁、勇、果、毅、炽、烈、忠、悍、无双,九面大旗下,众将士牵马列阵。
其后是陷阵军两营一千具装甲骑,再后是左虞侯军两千五百轻骑,再后是两营辎重、一营军医、一营火头。
除陷阵军和辎重营皆是一人四骑外,九字营和虞侯军将士都是一人三骑,军医、火头一人两骑。
无论战兵散兵,都是甲胄齐备,刀枪俱全。
狼骑之中,便是军医火头,也不逊色其他各军马军,都是弓马娴熟的可战之兵。
萧炌踩踏着泥泞,大步走进大营,登上点将台,看着眼下自己带起来的又一批狼骑精锐,心中有自豪,也有伤感。
但转瞬便敛去所有情绪,朗声暴喝:“枕戈待旦三个月……不对,是足足半年多,本将早就等不及再与北律一战,杀尽那些狼崽子,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律军已再至狼山,二十万大军陈兵雁北关外。上一次,咱们在狼山干掉他数万大军,连破敌城。这一次,本将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目标,就是将这些狼崽子,全部砍倒在狼山脚下,让他们百年不敢再进!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近万人同时高喝,没有意思迟疑,整齐划一,声震霄汉。
“好!”萧炌满意的朗喝一声,环视台下众将,“宁小三那犊子不在,你们几个,哪个敢给本将当个开路先锋,先砍两个敌将头颅回来祭旗。”
“我!”烈字大旗下,新任烈字营代都尉,杨奚臣,直接踏步而出,高声请战。
“先锋开路,我烈字营当仁不让!让那王八蛋看看,我和弟兄们配不配扬这面战旗!”
“火!火!火!”
身后烈字营五百精骑,也是高吼战号,同声请战。
他们都是从辅军后备战兵新挑选上来的,好多人在狼骑三四年,甚至有比宁郃待得时间都不短的。
像杨奚臣,就是跟宁郃一起进的狼骑,也经历过雁北关一战。
只是被一直按在后备军中。
不是他们不够好,不够强,许多后备战兵都不比现在战兵将士差。
但狼骑也需要火种,不能把精锐悍将,一战一战的都给打绝了。
这几年他杨奚臣没争过宁郃,他都认,技不如人么。
可宁郃带走烈字营战旗,对他而言,就是不信任。
这个,他不服!
他们都不服!
萧炌大手一扬,一枚令箭抛向杨奚臣,“带烈字营先行百里,先锋开路,也让本将,让他们,都看看你们够不够资格,扬起这面战旗!”
“喏!”杨奚臣一把抓住令箭,抱拳唱喏。
“火!火!火!”
烈字营将士振奋开声,扬旗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