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素日还看邸报?”洪熙帝惊诧问。
大燕朝境内,历来有定期印刷邸报分散九州的习惯,从前纸张不盛行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只有各个州府才有手抄邸报,县以下都是刻在木板上给官吏百姓看,三年前便于携带的纸张出现,邸报的传播略宽广和容易了些,可这当中,能看邸报和会看邸报的人仍不算多。
这里能看的,识字的便算能看的,会看的就得是了解军政的将军和卿臣了。
像游溪这种看了邸报就去解决问题的小女娘,洪熙帝一时也说不上来该把她归于那一类。
但洪熙帝晓得,倘若这蔗糖真的能与蜂糖饴糖比拟,那用于军队里,确实是样好东西。
而游溪到时候定然是居首功者。
只是游溪怎么偏偏是这时候献糖?
“游娘子,距离你上次献造纸术论已经过去三年了吧,那次你求得了你阿母不因你十五尚独身而被鞭笞,求得了你今一十有七还在室未嫁,如今在你家被抄之际你急来见寡人,又是想求些什么呢?”
游溪再世为人的这个封建王朝,有女子十五岁前要定下亲事,二十前必须出嫁的明文规定,倘若有百姓不照做,女方父母要被鞭笞二十下,三年前的游溪十四岁,眼看就要过十五岁却还没有定下亲事,她正担心思索解决办法,就得了一个入宫机会,见到了洪熙帝,以一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书的造纸术论换的了她如今身无婚约但母不受罚,以及一封允她日后越过游家人单独入宫面圣的圣旨。
游溪不是听不出洪熙帝语气里的讥讽之意,无论三年前还是今朝,她也确实是有所求才会来洪熙帝跟前卖弄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学习到的智慧,只是她也不会仗着那些智慧就不知天高地厚,龙之逆鳞不可触的道理她懂。
再者游家人也不值当她救,她不会圣母心泛滥的。
游溪只当没察觉出来洪熙帝的讥讽,依旧恭敬诚恳说,“当年小女求圣上给小女一个看遍荣朝山川湖海的机会,圣上不觉小女是在痴人说梦,给了小女今日的面圣机会,小女万分感谢。这些年,自知军中急求糖做军资,小女便未有一日敢懈怠,然后寻到了这制糖的法子。”
游溪并未说假话,她虽仰仗着另一个光明灿烂的国度的教育,先知了柘可以制糖,可她从来没种过甘蔗,也没拿甘蔗制过糖,一开始她制出来的糖不是苦了就是糊了,还有一股渣子味,是连续三年,每年种蔗十个月,再熬糖两个月,日更不辍,每每在那两个月内,至少熬百余锅糖,才终于制出了今日面圣奉上的精细白糖。
“这些年,小女志向未曾更变,如今来献制糖法子,也只有这一个目的。只是游家犯事,小女身为游家人,自也是有一身洗不净的罪责,小女从前想的堂堂正正的去看大燕的山山水水,这辈子是不成了。但小女仍抱有一丝幻想,求圣上给小女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小女洗清自身罪孽。”
“还有小女的母亲,父亲自十三年前逝世后,她霜居在家,全副身心皆在小女身上,小女虽有罪,也不得不恳求圣上赦免小女母亲罪责。”
游溪其实恨透了连坐制,可她还是不得把游氏一族的罪分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和母亲都好似犯了滔天大罪一般,诚恳卑微的祈求天下之主的开恩原谅。
当然,她也要更加详细的表明来因,游家除了她娘,秋葵玉麦还有祖坟上对她一直都很友善的游氏家仆,她会救,其他人便自求多福罢。
“文宿,去找些蜂蜜和饴糖来,寡人倒是要瞧瞧这这蔗糖是否真有那么好。”
“圣上,文内官去寻蜂蜜和饴糖了,小女先将治蔗糖的法子写下来吧。”洪熙帝一脸高深莫测,游溪怕他会反悔,不敢浪费时间,尽力显露自己得才能,好让他对她手下留情。
“你倒是有把握寡人会喜欢这蔗糖。”洪熙帝意味不明笑了下。
游溪真诚道,“圣上,小女其实没有把握,原本小女还能在精尽工艺的,可家中出了事,小女按律要入京兆府天牢去听候发落,已经没有时间了,这才匆匆入宫觐见圣上。”
还真是个善于见缝插针表心迹的灵巧丫头。
洪熙帝面上不由自主多了一份宽和。
“等寡人尝过你的蔗糖在说吧。”洪熙帝瞥了眼执笔不停的游溪,眸中多了份思量。
洪熙帝的膳食,向来有专门的人严查亲尝,待有人来检查了三种糖后,洪熙帝就先尝了游溪带来的蔗糖。
刚刚他瞧试毒宫人吃蔗糖时,面上有一抹惊喜之色,这让他不由期待起来。
小小的糖块刚一碰到嘴唇,洪熙帝就尝到一股香甜之味,立足丹舌之上,然后那香甜感一下迸裂开来,便是糖块已经尽数化掉,整个口齿都还有香甜之味。
其实从前穗城知州上供过甘蔗,可洪熙帝一个已经快六十岁的伯伯,牙口已不复年轻时,便觉得甘蔗食之麻烦,味道也没有穗城知州夸耀的那般好,就写了召令,让穗城知州别送这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此后他就没在宫内吃过甘蔗。
如今甘蔗以另一种形态进到宫里来,且味道还不错,是他没想到的。
自三年前献了一篇让他刮目相看的造纸术论后,如今又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可见游溪这几年是真没闲着。
倒是个好女娘,可惜生在了乌糟糟的游家,洪熙帝突生遗憾。
突然,洪熙帝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游溪是生在了游家,可她不会一辈子都是游家人,现在把她从游家摘出来,倒还为时未晚。
洪熙帝又津津有味的吃了一块糖,才气定神闲说,“游溪,入宫来,你就不是游家人了,你娘寡人也可以酌情保下。”
游溪如遭雷击,心跳仿佛漏跳一拍,此后节律再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