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觉道在旁边站着,直皱眉,刚想对张宝顺说些什么,就被李送熹推搡着上了车。李鸿渐在一旁站着,李送熹不敢对她爹造次,只得软声细语地劝着她爹:“爹,快走吧,要不待会儿就要误了船了,咱们快上车吧。”
李鸿渐这会子才不吃她这一套,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张宝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张宝顺,从前张宝顺小的时候李鸿渐在外面打拼,等他回到松江的时候,张宝顺早就去唐城老家了。
直到张宝顺被看得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只觉得害怕的时候,李鸿渐才出声道:“你和你姐姐,长得倒还挺像的。”他并没有说到张宝顺和李送熹之间的事情,哪怕他是李送熹的父亲。
张宝顺稳了稳心神,恭顺地回答道:“许是因为我姐姐和我娘十分相像吧。”
李鸿渐状似在琢磨这句话的几分真假,又好似只是顺口的一句寒暄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让他赶紧回自己车上去:“你姐姐和你姐夫他们许是都要等急了,走吧。”
说罢,几辆车子接续驶入码头。
张宝顺刚从车上下来,赵舒童就撇下众人,快步走向他。赵舒童走过去了,韩守义自然也跟在她后面,看得韩家老太太还有哪些姑伯婶娘们纷纷皱眉,大伯娘嘀嘀咕咕地跟大姑姐咒骂:“瞧瞧老二那没出息的狗腿样子,真是分不清谁是婆娘谁是当家的了!”
大伯娘这话压低了声音,毕竟她也知道对外来说,这一圈子站着的都是青帮的人,打量着她跟赵舒童比上三圈,他们也跟赵舒童亲近,被他们听到了还不得哪天在她身上扒皮抽筋的偿还。对内来说,这话韩老太太也不喜欢听,今天是她那宝贝孙子出国留学的大喜日子,见不得有人扬沙子,赵舒童敢做这事,她可不敢上赶着给韩老太太添不痛快。
韩守义嘟囔着:“怎么才来?看把你姐急得。”
赵舒童:“可不是说的,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差点派人去找。”
张宝顺一边接过金刚手中的礼物,一边扶着赵舒童安慰道:“没事儿,就是刚进来的外面堵,耽搁了一会儿。”
眼见李家人都下车了,张宝顺说他要给韩天赐东西,朝另一边走去,韩守义和赵舒童倒也没拦着他,反而上前跟李鸿渐问好。
“鸿叔,您来了。”
李鸿渐点点头,李觉道也拱手向他们夫妻二人问好。
李送熹:“韩老大好,舒童姐好。”
赵舒童:“熹熹不用这么见外,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事就跟家里寄信。”
韩守义:“这要是寄信等咱们收到了可不得一两个月了。”
李鸿渐:“没事,她舅舅在那边,多少有个照应,熹熹和天赐他们两个之间也可以互相帮忙。”
这边韩天赐和张宝顺,张宝顺把礼物递给他,是一支钢笔。
张宝顺:“我这人不懂这些,只当你出国留学,总归是要些好意头。这是我在榮毫斋买的,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韩天赐身边站了一圈儿韩家人,尤以韩老太太为首。这群人看着张宝顺怎么都不顺眼,里里外外都得挑剔一遍。
那大伯娘首先开口说道:“诶呦,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我们天赐可是要去欧洲留学的,那边儿什么洋玩意儿没有,还缺得了你这一支钢笔。”说完又小声嘟嘟囔囔地嘀咕了一句,“当真是从乡下老家来的,没一点儿见识。”
韩天赐:“大娘,可别这么说,这是华卿的一番心意。”他又对张宝顺说道:“华卿,大娘的话你别当真,这礼物我收下了。”
张宝顺可不会跟韩家大伯娘一般见识,虽说跟松江比,唐城没那么开放先进,但怎么也算不得是乡下,再说,不说他是唐城来的,就韩家这一大帮子人不也是沾了韩守义的光背井离乡来到了松江,这才几年就这么背祖忘宗了。张宝顺是着实有些看不起他们。
随意寒暄之后,轮船启程的汽笛声响起,李送熹还有韩天赐他们要登船了。登了船,韩天赐直接进了船舱,李送熹站在甲板上冲他们挥着手绢,张宝顺觉得她看到了他,也回以微笑。
船开出去看不到人影,李送熹才回到自己的船舱打开张宝顺送她的礼物盒子,是个女士怀表,背面刻着两句诗:“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李送熹轻笑,大哥不是说他不学无术吗?她瞧着倒也不像,莫不是张宝顺的那些心思全都用到了追女孩子上?
若说李送熹有多喜欢张宝顺,那倒也不是,总归就是觉得张宝顺和她眼缘,想同他亲近些罢了,但她这一走少说得两年,两年后又是什么光景,谁也说不清楚。尤其是现在,世道乱得很,青帮又不是什么明面上的正经行当,要想这么顺遂的生存下去,少不得有几分艰辛。
这些事,李送熹看得明白,其他人也看的明白。就说她爹李鸿渐和她哥哥李觉道,从当年军阀混战就觉出了几分苗头,因此硬是压着手里的那帮子弟兄,做起了正经的买卖生意。在李鸿渐看来,他漂泊了半生,自己的儿女不能再和他一样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当初那么拼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让他的两个孩子不必仰人鼻息,不必担惊受怕,若是一朝回去,这才是让他不安稳。
李觉道也懂得他爹是怎么个想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明白,自家小妹和张宝顺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不凑巧,这边李送熹刚走,李鸿渐就让李觉道把张宝顺叫了过来。韩守义心底一沉,微微有些不安,赵舒童立马紧张了起来,韩守义轻拍她的手稍作安抚,其实他心里也跟着没底。
张宝顺走到李鸿渐面前,“鸿叔,您有什么吩咐?”
李鸿渐笑道:“你叫我鸿叔?跟着谁叫的?你姐夫和你姐姐?”
张宝顺摸不清李鸿渐这话里的意思,沉默不语。
李鸿渐说:“你姐夫和你姐姐,都是有能耐的人,也正是因为他们有能耐所以才能在这松江城里占了一份位置。你姐姐,当初跟着你姐夫是吃了许多苦头的吧?你们家里人当初是个什么态度?我也是当爹的人,自然明白这其中艰苦,你也应该明白。你姐夫那里不安稳,要不要离了他们,跟着觉道?总归不会那么提心吊胆的,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若是常人,此刻或许觉得是李鸿渐在挖墙脚,但张宝顺是个聪明人,从来都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李鸿渐话里的几分意思。
张宝顺:“鸿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生来便是和我姐姐割不断的关系,所以我也绝不会抛弃他们,至于这份营生,您且放心,我会给自己寻得一份出路的。”
李鸿渐深深看了他几眼,倒也最终没说什么,只让他回去了。
待张宝顺走后,李觉道问他爹,以后该是怎么一个章程。李鸿渐:“不急,少说还有两年,看他如何经营吧。再者,我听说那些出了国的人,眼界都高得很,到时候熹熹能不能看上这小子,还两说呢。”
说着,李家父子便上车离去。张宝顺回到韩守义和赵舒童夫妻身边,赵舒童刚想问问张宝顺,李鸿渐同他说了些什么,还未开口便被韩守义拦下,“宝顺,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家?”
张宝顺摇了摇头:“姐夫,您和我姐先回吧,我想和金刚在城里转转。”
韩守义点点头,转而对金刚说:“金刚,看好华卿,警醒着点儿。”
金刚:“知道了,干爹。”
韩守义:“行了,去吧。”
张宝顺跟赵舒童说了再见,赵舒童在后面提醒着他:“早点回家,别在外面贪玩儿。”
韩守义:“好啦,宝顺不是小孩子了,别太拘着他。”
赵舒童瞪了他一眼,不说话,转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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