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滑落,日上枝头。
昨晚的积雪还挂在瓦边檐下,白墙外面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冬日宴作为晏河村一年一度最盛大的庆典,将在晏家主府开办,府内设九十三座宴请名士贵胄,外设百余桌流水席供普通百姓围观,先到先得,因此早起排队抢座的人特别多。
冬日宴之所以如此受欢迎,离不开宴席正式开始前的冬祭,晏河村的百姓信奉冬神,每年的一月十二日集体祭拜冬神以求得来年的庇佑。
而晏家,历来掌管着祭祀冬神的占卜、司仪之权利。
冬日宴的第一个步骤——冬祭马上就要开始了。
清禾正提着裙摆随晏羽行走上祭坛的台阶,突然感到腕间戴着的固栒碎片一瞬间有灼烧的炙热之感。
清禾猛的停住,攥紧了衣角。
按照她们的约定,红梁烧掉了另一块固栒,那便意味着楚或跑了出去。
晏羽行发现身旁的人停住了,倒退一步回来,问:“怎么?”
“我我有急事,我想先”
“不行,”晏羽行抓紧了清禾的手腕,“你既然答应了我,怎能临阵脱逃?”
“嗯我想如厕。很久的那种。”
清禾豁出去了,面子没有崽崽重要,不要也罢。
“”晏羽行显然被清禾所谓的“急事”所“震慑”到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不是王都小姐吗?怎么能跟一个大男人说这种不文雅的话。还说得如此大声,身后的护卫应该都听到了。
清禾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在说:“这样你也不给我去吗?”
她是故意的让护卫们听到的,为的是避免晏羽行毫无感情地说出“憋着”这句话,众目睽睽之下,想必他也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未婚妻”忍耐。
“我给你十分钟,回不来我派人进去找你。”晏羽行终是松口了。
“爱你哦,未婚夫你最好了,马上回来。”才怪。
清禾俏皮地朝晏羽行眨了一下眼后,便匆匆忙忙地奔向祭坛的偏殿,留下一众各怀心思的人。
护卫a:少主大概只有对未来少主夫人这么宽容了吧。
护卫b:少主未婚妻当众表白欸,两人感情好好。
护卫c:啧啧啧,少主的耳朵有一点点红了诶(吃瓜)。
晏羽行:哼轻浮的女人。
清禾在心里面默念一百次“晏羽行对不起”之后,还是逃走了。
虽然有侍女跟着她,但使用灵力从窗口飞走的速度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待侍女发现清禾逃走的时候,清禾恐怕已经跑了几十里了。
但是,清禾逃跑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意外。
她翻墙而出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同样翻墙而出的人。那位演技不输清禾,年轻貌美的族长夫人瞪大双眼,指着清禾:“你你居然有灵力”
飞来横祸。
清禾迅速地捂住了族长夫人的嘴巴,她没空细想为什么族长夫人要翻墙,但是现在事情更糟糕了。
她鸽了晏羽行,现在拥有灵力一事又被族长夫人发现,晏羽行的计划很可能就此泡汤。晏羽行的计划泡汤,她和楚或尚可以逃走,但是红梁的处境就很糟糕。
完蛋了,完蛋了,一切都乱了。
“唔,唔有发缩(我有话说)”族长夫人剧烈挣扎。
清禾掳着族长夫人躲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松开了捂住嘴的手,凶狠地威胁她:“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我就灭了你的口。”
“呼”族长夫人被清禾疾行的速度折腾得耳鸣目眩,趁清禾松手后大口大口地呼吸。
“小姑娘,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有灵力我很高兴。”
“为什么?”她不会被晃傻了吧。
“晏家现任族长,也就是我的夫君闭关了百余年不闻政事,族内大权一直由长老掌握,但晏家信物一直由我保管。阿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想把信物交给阿羽,但族内有规定未订婚或成婚者不得继承信物。阿羽这一次带你回来,我原本有些担心,特意试探了一下你,虽然不知道你说得有几分真假,但至少你勇敢地反驳了我,所以我也放心你们在一起”
“您能不能直接说重点?”清禾心想,我还急着去找崽崽。
“我本来想趁这一次冬祭将信物传给阿羽,但是长老一伙必定会暗中阻挠,我刚刚翻墙就是因为我发现我房外有他们的人行吧,重点就是你有灵力,阿羽不用分心保护你,我很高兴。如果你不想,我不会说出去的。”
眼前的女子眼含泪花地深情讲述着晏家内部明争暗斗的故事,表现过于真挚让人不得不对她和晏羽行的关系浮想联翩。
清禾不想杀人,所以选择先相信她。
“你想办法自保一下,我有事要先走了。如果晏羽行找我,你替我说一声对不起。”说罢,清禾跃上旁边的屋檐,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诶,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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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禾找到楚或的时候,他狼狈地站在街头,身上砸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长老领着一群身材魁梧的护卫,围着楚或,试图将他制服。
为首的那个老人看起来还是那么慈眉善目,但是说出话却句句致人于死地:“我前几日算了一卦,算到本城有魔物入侵,他便是魔物。”
“除魔物!除魔物!”众人齐声。
随众人呼声而来的是从街边小巷捡来的不计其数的烂菜叶和臭鸡蛋,铺天盖地地砸落在少年的身上,似乎可以为护卫捉拿“魔物”助威鼓气。
楚或站在人群中间,没有躲避。
他面无表情,眼神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脑海里有些记忆被唤起来了,熟悉的,与众人对峙的场景。只不过,记忆里是更多的人,更嘈杂的声音,更恶毒的面孔。
清清说,不要随便杀人,不要暴漏灵力。
他也不屑于和这些凡人动手。
但是,人太多了,他找不到她的气息了。
清禾看到自家小宝贝被砸了一身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丝毫不反抗,心疼得要死。正准备上前,一个声音阻止了她:“别去。”
是伊丽莎白号。
“为什么?”
“那个所谓的长老,根本没有占卜能力,他在信口雌黄,他的目标是你诶,宿主!”
伊丽莎白号解释的同时,清禾脚尖一踮,跃出人群。
“宿主你别激动!他们暂时还干不掉男主,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这样贸然出去会增加任务难度。”伊丽莎白号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道理她都懂,但是她做不到。
那个乖宝宝,说不让暴露灵力就不暴露。
成为众矢之的,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连生气的情绪都没有。
她不想让他受委屈,一点点都不可以。
众人只来得及见到一道白色的人影从眼前晃过,她便已经来到了人群中央。
华丽的羽衣在空中散开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花朵。
楚或看着那朵白色的花施施然地落到自己身边,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
就好像初生的婴孩,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就看到了全世界。
人群躁动起来。
“这不是少主未婚妻吗,她也来主持公道吗?”
“她刚刚从天上落下来好美”
“重点难道不是她有灵力吗?”
“长老,冒昧询问一下,您为何要捉拿此人?”
清禾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是看向长老的眼神已经不再和善。
“是何小姐啊,”长老依旧眯眯眼地笑,“此魔物擅闯本城,老夫正准备将他拿下。何小姐要助老夫一臂之力吗?”
“魔物?请问长老何出此言?”清禾面不改色。
“请问大家是否在本城见过此人”长老转向众人。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你见过吗?我没有”
“这么好看的小公子,若我见过,我一定记忆深刻。”
“你看他的样貌,定不可能是我们晏河村的人。”
“唉,可惜了这副好样貌”
“可惜什么!这人就是魔物!”
“除魔物!除魔物!”
于是,在激愤人士的带领下,众人又高呼起来。
“何小姐,老夫前几日占卜,杖令告知本城混入了魔物。此人如此可疑,老夫要带回去审问。”长老捋了捋胡子,笑意不减。
“长老,这里并非全城之人,未见过很正常。哪怕就算是全城之人,也难免会有遗漏。怎能轻易下定论呢?”
“哦?何小姐这是要护着这魔物?”长老的笑容淡了下去。
“若他真是您所言之魔物,我定不会阻挠,”清禾与他周旋,“但是您的判断标准似乎太为主观?”
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长老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我见过。”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青衣少女,面容稚嫩,但是神情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淡定老练。
来人朝长老鞠躬行礼,然后指向清禾:“奴是小姐的丫鬟,这男子一直被小姐藏在院中。他曾为上古玄铁铸成的锁链所困,是小姐使用熔铁术为他解开的。”
如同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中,炸起了漫天水花。
“他们居然是一伙儿的,难怪她护着这魔物。”
“说不定这魔物也是她带进来的”
“一起抓起来!一起抓起来!”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风暴中心的白衣女子却笑了,笑意从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她已经听不清周遭的骂声了,但她好像没有那么意外。
她看起来太过善良,所以被背叛似乎也理所当然。
“宿主,你还好吗?”伊丽莎白号有些担心她。
“对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就要对你好,我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毫无条件对楚或好?因为,只有他会毫无保留地回报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