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你说什么!”
落少安拍桌而起,望着盘腿坐于席间的白衣少年,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
当然,还夹杂着一丝惊喜。
少年端起身前一滴未碰的酒,想了想,还是轻抿了一口。
有些辣。
见落少安目光灼热,他只觉活像一只看到了大骨头,摇着尾巴等待投喂的大狗。
“卦象,不会错。”他并未重复方才的话。
但落少安听懂了。
他又坐回位置,腰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
桀骜不驯的大狗被一根骨头驯服了,坐的乖乖巧巧的。
“小咳咳——先生,也就是说,阿月的夫君,真的死了对吗?”他的声音可谓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少年澄净温润的茶眸看向落少安,唇角勾起无害的微笑,像是在对着自己不熟悉的长辈露出的职业假笑。
“这还是落将军第一次唤在下一声先生。”
“……”
“以往是我不懂事,冲撞了先生!”落少安迅速接过话来,认错的态度极为诚恳,看不出一点强迫意味,“还望先生原谅少安之前的冒犯!”
“所以先生……那阿月那个夫君……是不是真的……”他拿手横着轻划过脖颈。
“咳,咳咳咳——”
少年拿出随身的手帕捂着嘴,低头咳嗽几声,在青年即将起身去叫随行的军医时收起了帕子,他唤住落少安,面色如常的擦去嘴角血迹,“无碍,只是窥探天机的小惩罚,不会死。”
他复又回答道。
“将军方才所问,是真的。”
说罢,苍白修长的食指伸出,指了指上方,落少安抬头看去,看到了漆黑的账顶。
这账顶有什么好看的?
带着疑问,他耐心的等待着少年的下文。
少年茶眸却低垂,扫过了桌前的酒“有茶吗?”
因着记忆中的一些事情,他并不喜欢喝酒。
“先生稍等。”
落少安掀开帘帐走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片刻便端着全套茶具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茶碗,恭敬置于少年身前。
茶叶普通,但在这随时会遭遇敌人突袭,且常年干旱的地方,有便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在之前,营中是没有茶叶的。
这还是落四从敌方军师的营帐里顺过来的。
所幸少年对此,并没有发表意见。
“在月离开顺国的第二日,我夜观天象,发现代表她那位夫君的星星便已经陨落了。”
他说的极为肯定,言语间颇有神棍风范。
落少安……落少安对此深信不疑。
………
“可两年前,你不是说过阿月会有一难吗?”
落少安记得极其清楚,他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后,差点没咽下去。
太苦了!
也不知这小子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那是两年前说的。”少年盖上碗盖,将茶碗搁置在桌上,“将军要知,像在下这种人,最喜欢的便是——”
“逆天改命。”
那双闪烁着灯火摇曳的暖光茶眸缓缓抬起,诡谲神秘的光芒充斥眼底,落少安有些看不透。
“这两年,我用了许多办法,算了数十条命运线,所幸让我找到了。”
“如今,我说她不会死,那她便绝对不会死。”
他的话语带着自信与笑意,像是深海之中海妖的声音,总会让听到的人不自觉的去信服。
落少安对上了那双不论何时都极为干净的茶眸,总有一种自己被忽悠瘸了的错觉,但他仍然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是算到了阿月夫君已经死了的好人啊!
“所以阿月如今是可以回到我身边的是吗?”
少年挑眉,“当然。”
毕竟本就是专门过来忽悠你的。
………
………
他好像做错了。
明钰提着已经半空的酒壶,醉熏的眼眸中满是迷茫。
他错了。
可……这是唯一破局的方法。
窒息般撕裂心脏的痛苦席卷着明钰全身,他猛灌了一口酒,除却愈发昏沉之外别无作用。
明钰的大脑还是清醒的。
他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落少安与慕月的对话,犹如站在钟鼓之中听得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鼓动。
震的神魂俱颤。
明钰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他抬头看着逐渐凝聚起黑云的天空,寒风吹动公子衣袍,渗透进衣领深处,从上而下将寒意灌透全身。
好冷啊……
他慢慢抬起手蒙住了双眼。
一滴雨水砸在明钰手背,顺着从指尖落在公子眼角处,温热的液体与之混合,滑进发间。
“我错了。”明钰喃喃低语,被自己遮挡住的双眼灰暗,透着挫败与悲痛。
那不过寥寥几日的相处,像是一道甜如蜜的美梦。
而现在,梦醒了。
梦境被自己亲自砸碎,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或许不论是什么身份。
他都没有机会。
【收集对象落少安爱意值进度已满,正在搜索下一个爱意值对象——】
【叮——检测到该位面已暂无符合条件的对象】
【恭喜任务者圆满完成此次任务!】
刚刚送走落少安的慕月身体躺在床上,灵魂正待在系统空间追剧,猝不及防下便收到了任务完成的消息,她不由按下暂停键,和一旁嘴里还叼着棒棒糖的04面面相觑,都有些懵。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
【……】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慕月难得的主动回到了躯体内,她起身穿鞋,听得外面雨声,又将放在床头的油纸伞带上。
豆大的雨点落在本就松软的泥地,砸出一道道坑坑洼洼的浅坑,污水四溅,溅到姑娘洁白的衣裙之上。
有先见之明的慕月怕自己受不了这种脏乱,并没有选择开启共享视角,她跟着04提供的全息地图找到了明钰所在位置。
此时,姑娘的鞋袜已经湿完了。
她往前再走一步,闻到了已经被雨冲散不少,混杂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酒气。
慕月挑眉。
这是喝了酒,然后自己把自己攻略了?
“是有人在那处吗?”
镌刻入灵魂的声音从左侧响起,明钰猛的抬头,眼眸映入姑娘白裙红伞的模样。
许是这两日只食了半碗粥,她的脸色极其苍白,纤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在雨幕中缓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不能让她知道是我。
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这样想着,明钰压低了声线,“慕姑娘……”
“下雨了,别人都往营中跑,你怎的还待在此处?”
她撑着伞走近,明钰这才发现姑娘裙摆处已经完全被泥点染脏了。
“慕姑娘又为何……要出来呢?”他反问道,并未回答慕月的问题。
“伽亚准备离开了,我出来送送它。”
慕月说罢,侧着身子,跟在身后的巨狼走上前低吼了一声,像是在和明钰打招呼。
幽绿的瞳孔望着明钰,俨然是认出来了。
“如此……姑娘那便莫要耽搁时间了。”他看着慕月平静温和的面容,知晓这是她对生人惯做的神情。
她没认出来自己,明钰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失望,接着道:“受了风寒便不好了。”
“无事,我也只送它到这处。”
姑娘伞柄倾斜,油纸伞刚好可以遮挡住明钰大半身子,她弯着腰,对着明钰的位置开口,语气柔和,“我马上便回营中了,你可要与我一同?”
他刚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姑娘也就不感兴趣了。
若是以她心上人的身份……应当是要刨根问底的……明钰神情恍惚,仍然觉得那几日的柔情蜜意,像是精怪为他制造出的幻境。
那位精怪玩腻了,就随手把玩具扔下了。
怕姑娘等的不耐烦,明钰撑着身子颤巍巍站起身,他的腿有些僵麻,在踏出第一步时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幸亏慕月手快,在即将摔倒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多谢姑娘。”
“无碍,当心一点。”
在肢体接触的一瞬间,明钰身子一僵,生怕慕月认出来了自己。
他偷偷看了一眼,发觉姑娘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好似完完全全将自己当做了营中一个普通士兵。
她没认出来自己……
他又在内心重复了一遍。
“哎哎哎!死娘炮你快看,那是二嫂吗?!”落六扒拉着垂着腿的落七,挤眉弄眼的看着远方搀扶的两道身影。
落七闻言,抬头看了眼,“二货,那是大嫂!”
“大嫂怎么牵着二哥啊?”
“瞧那模样估计是二哥喝醉了摔地里,刚好被外出散步的大嫂捡到了。”
落七给了一个极为合理的理由,然后对此便失去了兴趣,继续垂着酸腿。
“原来是这样啊……死娘炮可以啊!不愧是咱的智力担当!”落六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落七肩膀。
然后一个没收住力,对此毫无防备的落七啪叽一声脸朝地摔进了泥地里。
“……咳咳,死娘——七哥,这天气可真好啊哈哈……”
面目清秀,身材纤瘦的青年从泥地站起身,面无表情抹了把脸。
“是啊,天气真好。”
“嘿嘿……七、七哥……那啥,我刚刚好像听到三哥在喊我,我、我就先——卧槽别打脸啊卧槽——啊!”
“多谢姑娘了。”明钰走到落家军的营帐前便谎称自己已经到了,他低着头道谢。
“日后莫要一个人喝酒,荒郊野岭的地方,野兽极其多。”姑娘轻声细语道,明明是说教的话语,却不会让人引起丝毫不适。
“好。”
低哑陌生的声音答应道。
姑娘听出来了些许被压抑的情绪,她似乎有些好奇,但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反正与她无关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