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闷哼声从慕月上方响起,她被压在明钰身下,只觉身上这具躯体还在颤抖。
真痛啊……
明钰暗骂一声。
并不断后悔着自己方才做出的愚蠢反应。
方才那把刀,是朝着慕月砍过来的。
他看到时,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能替慕月承受这一刀。
但这在平时,明钰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决定。
“先生……”
身下姑娘的声音颤抖,似乎在害怕。
明钰忍着昏沉痛意,抬手在她肩膀处写下几个字。
「别怕。」
一根棍子直直砸向明钰背部,他喉咙一甜,侧过头猛的吐出一口血,即使尽力避免,还是让慕月脸上沾上了自己的血迹。
她睁着眼睛,感受到脸上温热,一滴泪从眼眶滑落,离得近了,明钰能看到慕月染上晶莹的睫毛在不停颤动。
狐狸的眼睛真好看。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先生……”声音比方才还要抖,甚至有了哭腔。
哭什么……
又不是你先死。
明钰内心腹诽,一笔一划在被他血液染脏的肩膀处写着。
「我在。」
「别怕,我在。」
刚写完,他的手臂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她身上。
罢了,罢了。
反正也是要死的,还多活了几天。
就当还你一命。
反正你也把我当成他了。
纵然是死,你应当也不会有多少遗憾了。
……蠢狐狸。
寒光划过刀面,明钰余光瞥见三个人举着砍刀砍向自己,他闭上眼睛努力将慕月圈在自己身下,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像是在烈火中展开羽翼努力保护着爱人的天使。
猜到了明钰写的那几个字,慕月歪了歪头,茶眸黯淡看不清内里想法。
突然,
一声狼嚎响彻云霄。
紧接着,是惨叫声,撕咬声,再然后是一声声重物倒地声。
数声嚎叫呼应,呼应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柔软湿漉漉的感觉从脸上出现,没有恶意。
明钰抬眼,入目是一张毛绒绒的脸。
渗人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好似发着光。
这是那只巨狼?
不,比巨狼要瘦一点。
见它只是舔了舔脸,见自己醒了之后就没有再做什么,明钰撑着酸痛手臂坐起身,才发觉四周已经没有了人群。
包围他们的,变成了狼群。
狼多到什么程度呢?
明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幽绿的眼睛。
一头比慕月那头狼差不多强壮的狼叼着刀走过来,直直的略过了明钰,将刀放在失去力气靠在明钰肩膀的慕月。
“当啷——”
刀从嘴中松开,掉在了慕月脚边,闪着血光。
一狼刚走一狼又至。
第二只狼嘴里叼着一把镰刀。
第三只狼叼着木棍……
第四只、第五只、第六……
它们一个接一个,将自己得到的“战利品”送到了慕月身旁。
直到最后一只幼狼吭哧吭哧将嘴中一根手指放下,姑娘面前的东西已经堆积成山。
他又看了看周围。
被吃的很干净。
这是……
她的手段吗?
明钰觉得今夜的风更冷了。
朔风凛冽,寒风刺骨。
身心冻的僵硬。
他不由的松开了握紧身旁人的手,却在收回之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控制向慕月摔去。
背部受伤的青衣公子跨腿坐在白衣姑娘微微曲起的腿上。
发丝交缠染上血液,划过姑娘纤细洁白掌心。
慕月伸手摸着明钰脸颊,指尖微凉,她安静的摸了很久。
清浅与沉重的呼吸交织随着风高高扬起,飘向未知地点。
是名为内心的地带。
姑娘又拿起短刀挑开他的衣领,指尖下移停留在滚烫胸膛,勾勒着正中间的刀痕。
那是一道月牙形的伤痕。
“先生……”
姑娘轻声道,少了几分虚与委蛇。
她放下刀,双手圈住明钰脖颈,稍稍往下拉。
身体倾斜而下,他习惯性低下了头。
香远益清的莲花香充斥鼻尖,这一刻,明钰仿佛在这双什么都倒映不出的黯淡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快到他觉得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血液在唇齿之间传递,带着姑娘身上独有清香滑过咽喉,坠入胸腔。
有些烫。
明钰背上的疼痛突然消失了,他恍惚想着,是因为那滴血吗?
这便是那味药方的主料吗……
……
思索之际,耳边听到了她笃定而深情的声音。
“先生。”
“我很想你。”
她的声音不再带着以往的温柔,娇媚如妖言,摄人心魄。
这才是真实的她。
姑娘临摹着公子薄唇形状,原本谪仙般不染尘杂的面庞笑靥如花,妖冶艳美宛如话本中吸人精气的精怪,缓缓向下移去。
似仙比仙妖,似妖比妖洁。
她咬上他的脖颈。
明钰垂眸,双手颤抖了一瞬,还是抬手缓缓抱住了慕月。
姑娘并没有用力,颈间只有酥酥麻麻的颤栗感。
这句话一出,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一夜,是来自狐狸的试探。
狐狸在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主人。
若是自己没有来找寻她,会发生什么呢?
会被发现他并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吧。
然后,会死吗?
他仰头,承受着狐狸没有痛感到啃食。
是死在你的刀下,还是被狼群吞食,或者其他。
不过……
公子唇角勾起,笑得情真意切。
他低头,双手捧起姑娘脸颊,鼻尖与白皙额头轻碰,嗅着丝绸如墨发间幽香。
自己来了。
这算通过了你的考验吗?
……狐狸姑娘。
少时的明钰问过自己的母亲。
爱,到底是什么。
他不懂,
为了这份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为何母亲甘愿舍弃荣华富贵,甚至在外公门前长跪三日,只为了能够嫁与自己心上人。
这是当初外公与他说的,话语之间也仍然是对父亲的不屑。
即便那个时候的父亲,已经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那时母亲已经因为病痛,常年与病榻相伴,苦味弥漫了整个庭院。
父亲已经不会来了,大门却仍然是敞开的。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摸着明钰,她笑得温柔,嘴角却是极苦的。
“我知晓嫁给他,并不会拥有好的下场,他爱我,但这份爱被分成了很多份,我也只占据了其中小小的一份罢了。”
“那母亲为何还要如此?”
明钰不喜自己的父亲,从小便不喜。
他为母亲感到不值。
“因为呀……”
“我爱你的父亲,所以即便知晓这件事是错的,是苦的,我也会去做。”
“爱这种东西,你并不知晓里面是苦是甜,可……万一是甜的呢?又或许一开始是苦的,后面就甜了呢?”
“母亲这份爱,只尝到了最开始的甜不是吗?”明钰反驳,“如此,为何不在变苦的时候抛弃呢?”
她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明钰这道问题。
后来,母亲死了。
也没有人回答这道问题了。
此后的明钰便将“爱”视作毒药。
触之即死的毒药。
但他现在,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饮下了这盅噬魂毒汤。
明钰望着与前两日完全不同的慕月,她不再伪装乖巧模样,对着自己展现的爱意终于真挚。
他知晓,多疑狡黠的狐狸自己将自己骗了。
不过,
真甜啊……
哪怕这是别人的糖。
没有一点是属于明钰这个身份的。
……只要那个人不出现就好了不是吗?
公子笑得温润,俯身与眼前姑娘一同沉沦进糜丽梦境。
染上情欲的明眸在这寒夜中,与暖阳一样炽热。
………
“你说咱大哥,是不是……”
“我觉得有可能……”
“听说这小子曾经把皇帝忽悠瘸了,直接给咱大哥跪下了,骗术高超,咱将军会不会是……”
“被骗心了?”
落四和落五听着落八的话,虎躯一震。
“不会吧?”
将军看着也不傻啊?
“你们好好想想,只要是将军和他待在一起,是不是面上都是羞红的,这明显是在害羞啊!”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落七凭借娇小身躯挤进几人围住的地方,伸出头一看。
果然是落少安和少年相对而战,不知在干些什么。
青年背对着众人,但明显能看到脖颈处已经变红了。
反观少年,仍然是一副山崩于前不改色的平静模样。
他们在谈论着什么。
但唯一懂唇语的落三并没有在现场。
只能眼睁睁看到将军的脸色越来越红。
突然,少年转眸对着众人偷窥的方向眨了眨眼,落少安顺着视线看去。
那处已经没有了身影。
“先生,你确定阿月的夫君已经死了吗?”他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
少年点头笑道:“这已是将军此日问的第四遍了。”
落少安埋下头,盯着草地,声音低微。
“这不是想再确认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