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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来,尝尝这个鸡汤。”

    桌上菜肴陈列,沈云归熟络地舀了一小碗汤,隔着半张桌子递到温宜青面前。“今日我特地吩咐你家厨子做的,这段日子你实在辛苦,好好补补。”

    温宜青垂下眼,又见面前小碗里放下一块裹着酸甜酱汁的小排。

    她抬起头,边谌收回手,道:“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善善左右瞧瞧,于是也跟着夹起一筷子,颤颤巍巍地放到娘亲的碗中。

    “娘,你多吃点。”

    温宜青轻轻呼一口浊气,疲惫道:“够了。”

    “你家的厨子是不是换了?”沈云归自己尝了一口鸡汤,疑惑道:“和我上回来的时候,味道好像有些不同。”

    “沈叔叔,你也尝出来了?”善善美滋滋地说:“我家来了一个御厨,做的和宫宴一样好吃。”

    “御厨?”沈云归愣住,惊诧地问:“太后娘娘赏你的?不对,若是太后娘娘赏的,这么大的事情,早就传的满京城都是了。你们哪来的御厨?”

    善善:“是……唔!”

    被捂住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朝娘亲看去。

    不能说吗?

    温宜青冷汗直流。

    恰在此时,边谌主动开口解围:“是曾在宫中待过一段时间,因故出了宫。善善在行宫吃惯了御厨手艺,才托长公主找来的。”

    “是吗?”

    温宜青僵硬地点了点头。

    沈云归担忧问道:“是因为何事被赶出宫地?该不会给你招惹来什么麻烦?”

    “不会,我……我向长公主打听过了。”

    沈云归没有怀疑,知道她如今与长公主和太后关系亲近,也向来疼爱女儿,费心找个御厨来也情有可原。

    只是……

    他喝着鸡汤,目光不动声色地往身边人瞟去。

    温家的事情,为何此人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连他都不曾听说过!

    边谌只当做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神色冷淡地品尝着晚膳。

    善善心中有愧,以为他饿着肚子,筷子也不停地往他的碗中夹,“叔叔,你多吃一点。”

    皇帝温声应:“好。”

    “你也喝汤,还有这个鱼,这个鱼虽然没有我之前和你钓的好吃,不过也比食味楼的好吃多了。”

    “好。”

    沈云归冷不丁地开口:“你们何时去钓的鱼?”

    善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边谌冷淡道:“与你无关。”

    “……”

    沈云归忍气吞声,道:“善善,下回你学堂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城外庄子玩吧?我在京郊买了一个庄子,那儿种了不少花。”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善善。”边谌也开口:“下回放假到我家来。”

    善善又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沈云归霍然转头。

    “我家的花园很大。”满京城也找不出比御花园更大的花园了。“你可以和嘉和一起来。”

    沈云归立刻说:“善善,你也可以请文小姐一起来,还有石头。”

    仿佛两边都吊着一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善善像是一只被引诱的小狗,两边都眼馋的不得了,左右为难。

    边谌;“太……我娘很想你。”

    一听这话,善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道:“好呀!”

    她也可爱和慈祥的太后娘娘玩了!

    沈云归:“……”

    这二人又何时要好到这种程度了?!

    他原是还带了礼上门,却也不好拿出来。他心知温宜青的性子,定然会出口拒绝,平时被拒绝倒好,此时有外人在场,在外人面前丢脸是万万不行。

    满桌菜肴,三人都吃得没滋没味。

    便只有善善浑然不觉,吃得肚皮滚圆,小脚在桌下美滋滋地翘起。

    好不容易用完晚膳,温宜青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天色不早,你们该回去了。”

    “不着急。”沈云归斜了另一人一眼,果然见此人一动不动,他道:“我再陪善善玩一会儿。”

    善善刚要答应,便听她娘亲说:“她还有功课未做。”

    善善:“……”

    “那我再坐一会儿。”

    边谌也一动不动。

    温宜青抿起唇:“随便你们。”

    她弯腰抱起小女儿,便将这二人丢在此处,自己先走了。

    善善挣扎不得,只得趴在娘亲的肩膀上,可怜巴巴地与两人挥手告别。

    沈云归收回目光,回头便见另一人坐在旁边,气定神闲地喝茶,没有半点要起身告辞的意思。

    换做往常,他自然不自讨没趣,等下回找机会再来。可今日不同。他换了个坐姿,叫下人再给自己续满茶水,耐心地等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几乎可闻。

    茶水续到第二杯,也没见另一人有动身回家的意思,沈云归有些坐不住。

    “你……”他开口顿了顿,问:“你贵姓?”

    边是皇家姓氏,不方便与外人透露。边谌便道:“免贵姓陈。”

    “陈公子。”沈云归遥遥对他举起杯盏:“京城广大,能两次见到陈公子,也是沈某的缘分。既是有缘得见,沈某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边谌头也不抬,也不应声。

    沈云归挑眉,也不恼,便自己将杯中茶水饮尽,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边谌不明所以,只见他倾身凑过来,折扇掩面,行事鬼祟。

    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只有下人在侍候在不远处,才压低声音道:“陈公子,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有话直说了。你我二人今夜出现在此处,是有何目的,各自心知肚明,那些劝说的废话也不必多提,既是无论如何也劝不过对方,不如暂且合作?”

    “合作?”

    边谌不动声色:“什么合作?”

    “你有所不知,与我们二人抱有相同目的的,在京城实则还有一人。”

    边谌:“贺兰舟?”

    沈云归话一顿,诧异道:“你知道?”

    边谌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示意道:“继续。”

    “……”沈云归眼皮跳了跳,暂且将脾气忍下,继续说:“你既是知道,那我便长话短说。贺兰舟此人乃前科状元,年纪轻颜色好,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谓是前途无量。他与青娘有同乡情谊,先前就有交情,如今还在青松学堂授业,与善善也走得近。近水楼台,此人实乃大患,不得不防。”

    边谌微微颔首,算是附和。

    “你想与我合作?”他说:“你心怀不轨,我凭何信你?”

    “沈某的确不可信,只是与贺兰舟比,在青娘心中,想来是贺大人的分量更重一些。”

    边谌道:“你与她青梅竹马。”

    沈云归黯然道:“我与她青梅竹马,打从出生起便相识,到如今,却也只是个世交而已。”

    边谌颔首:“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沈云归:“……”

    他深吸了一大口气。

    “那贺兰舟却不同。当年便是她一眼看中贺兰舟才华潜力,出银子让他进京赶考,小贺大人丰神俊秀,家世清白,还与善善交好,更比我一介商贾前途无量。”沈云归低声问:“陈公子自认与小贺大人相比呢?”

    边谌心说:不过是一个贺兰舟……

    他紧接着思起温宜青的冷待,又有前尘旧事牵扯……而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接着说。”

    “贺兰舟虽可恶,可只要你我二人通力合作,也不足为惧。等贺兰舟放弃后,便只有你我二人,各凭本事。陈公子,一个对手总比两个对手简单,你说是不是?”

    边谌不置可否。

    “陈公子?”沈云归摆手:“陈公子若是不同意,便当沈某没提过此事,回头我再找贺大人就是了……”

    “你在威胁我?”

    “威胁倒也不好说,只是先下手为强罢了。”沈云归笑眯眯地说。

    边谌唇角翘了翘,“你倒有几分胆色。”

    他当皇帝多年,还是许久没有人威胁到他头上。

    既是没否认,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沈某在京中行商,将京城商户见过七七八八,倒不曾见过陈公子。”沈云归观他周身气度,眉宇间痕迹严肃,像是常身处高位发号施令之人。他猜测道:“陈公子可否入仕?”

    边谌道:“家中略有几分薄产。”

    难道是个祖荫下的纨绔子?

    又实在不像。

    沈云归目光垂下,见他指腹虎口处还有厚茧,心思百转,也不显露,只端起杯盏,桃花眼笑弯起:“陈公子,日后可得多多指教了。”

    边谌瞥他一眼,冷淡道:“不必。”

    他也不是真心想要与此人合作,不过是想借此人之手让贺兰舟早日死心罢了。

    沈云归也不介意,为表诚意,主动先行告辞。

    离开温宅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前匾额,手中折扇摇得风流潇洒,桃花眼笑眯起,像是刚在生意场上大挣一笔。

    同样的话,他与贺兰舟也提过。

    至于谁信了……说了各凭本事嘛!

    ……

    边谌并没有跟着走。

    待人走后许久,他才站起身,向下人打听温宜青的位置。

    温家的下人知道规矩,又不知他的身份,便对主人的行踪守口如瓶。

    边谌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

    在温宜青命人来赶人之前,一辆马车停在了温宅门口。

    石头满身热汗地跑进门,熟练地去找留给自己的宵夜,只是刚过堂屋,就被人叫住。

    “拓拔珩。”

    他也在行宫待过,自然认得皇帝,立刻挺直了腰板,身体绷得紧紧的,像军营里静候发令的小士兵。

    边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朕去找善善。”

    石头:“……嗯!”

    善善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做功课。

    她抓着毛笔,被娘亲按在桌案前,小屁股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娘,我真的不可以去和皇上叔叔玩吗?”

    温宜青头也不抬:“你不怕被夫子打手心了?”

    “我已经做完一半了。”她说:“剩下一半,我等皇上叔叔走了以后再做,肯定来得及。”

    “做完再去。”

    善善着急:“那到时候,沈叔叔和皇上叔叔肯定已经走了。”

    “下回还有机会。”

    这是怎么也不同意的意思了。

    善善只好趴回到功课前面,唉声叹气地写着大字。

    没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抬头就见石头探进来一颗脑袋,她顿时高兴:“石头哥哥,你回来啦!”

    石头又飞快地缩回了脑袋,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人。善善更加高兴,手中的毛笔一丢,忙不迭爬了下来:“皇上叔叔!”

    温宜青闻声抬头,一时愣住,下意识地把要飞奔过去的女儿抓住。

    她警惕地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边谌说:“我来看看善善。”

    “沈云归呢?”

    “他已经走了。”

    “那你……”

    他垂下眼眸:“行宫一别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温宜青抿紧唇。

    善善被她抱在怀里,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们不是天天都在见面吗?

    噢……要保密!

    她很快感觉到娘亲抱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一些,而后也不需要她挣扎,便重得了自由。她向皇帝的方向迈出一步,迟疑了一下,又谨慎地回头问娘亲:“娘,我可以去玩吗?”

    温宜青低声道:“去吧。”

    她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

    每日这个时候,她都是与石头坐在一起做功课的。今夜,石头独自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笔直,毛笔写下一个个僵硬的大字。

    善善拖来自己的藏宝箱,里面装满了她的玩具,但这些玩具与孩童玩还好,与大人玩就颇为幼稚。她为难地站在自己的玩具箱,挑了许久挑不出一个合适的玩具。

    边谌便站在书桌前等待。

    他垂眸看着文将军的小徒弟做功课,写了三道,错了两道,沉默地移开目光。

    温宜青轻声问他:“你今日出入,不会有人发现吧?”

    “不会。”

    “那……”

    “走的时候,我会小心。”

    温宜青抿紧唇,不再开口。

    旁边咣咣铛铛的声音响了许久,最后善善还是带着一本话本走了回来。

    还是太子给她的那一本。

    “皇上叔叔,你能给我念孙悟空吗?”

    皇帝欣然颔首。

    他将小女儿抱进怀里,低沉柔和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温宜青心不在焉地听着,算盘珠子在指尖滚动,却忘了该拨上拨下。

    她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去。

    善善安安静静地窝在皇帝怀里,稚嫩可爱的面容与另一人也有几分相似。二人一齐看着话本,烛光暖黄,柔和地映照着那父女二人,便将那人面上的冷硬也驱散,只剩下满面柔情。

    她面前呈着铺子账目,旁边有毛笔刷刷划过纸面的悉悉索索声。

    有点温馨。

    就像是一家人。

    忽地,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皇帝忽然抬首看来。

    他口中念书声不停,目光却直直望进她的眼中。偷看人反被抓住,温宜青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她狼狈地俯下身去,整个人几乎贴在桌上,臊的不行。

    话本里的孙悟空正要大发神威,念书声忽然停了停,念书人轻笑一声,低沉轻柔的声音却像是雷鸣轰隆,在耳边震了震,又转瞬即逝。

    “叔叔?”

    边谌收回目光,又很快接上。

    轻柔的念书声重新响起。

    石头小心翼翼抬起头。

    他纳闷地看了一眼温宜青通红的耳尖,又羡慕地看向另一边。

    而后苦大仇深地抽来一张新的纸,从第一道题目重头开始写。

    善善一直没有喊停,边谌便一直念下去。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怀里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孙悟空的故事才戛然而止。

    声音一停,温宜青便立刻转过头。

    皇帝抱着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一向沉稳的人难得可见狼狈。明明也不是头一回抱孩子,可这会儿他浑身僵硬,一根手指头也不敢乱动,生怕会一不小心将小姑娘吵醒。

    温宜青莞尔。

    她起身,动作轻柔地将小女儿接过来,善善在她的怀里不安分地换了一个姿势,而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没关系。”她轻声说:“她睡觉沉,轻易吵不醒的。”

    “嗯。”

    温宜青将孩子抱回到卧房里,给她盖好被子,再出去时,皇帝就守在门口。

    “你该走了。”她道:“天很晚了,宫中也有人在等你。”

    边谌没动,夜色里,他的眼眸柔和:“我命人在御花园里种了你喜欢的花。”

    “……”

    “太后也在想你。”

    温宜青沉默片刻,哑然道:“那是哄善善的话。”

    “嗯。”他说:“可我也想见你。”

    温宜青没了话。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檐下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连鞋面上的绣花也看不清。夜风带着白日未褪去的燥意,夹着庭院里葳蕤草木的清香,与浅淡的沉香味道。

    晌久,她轻声道:“善善进宫,我总要陪着的。”

    “下月初七呢?”

    “什么?”

    “下月初七,你可有空闲?”

    近日铺子里生意大好,忙得不可开交,温宜青打算多招两个伙计,除了现今的脂粉铺子,她还有开其他铺子的打算。她下意识随着问询回想起之后的安排,不等想完,很快意识到下月是什么月。

    七月初七。

    那日甚至没有宵禁。

    温宜青匆匆撇过头:“铺子里很忙,没什么空。”

    “夜里呢?”

    “也没有。”

    边谌“嗯”了一声,又问:“善善也不出门吗?”

    七月初七这样的日子,满京城都会走出家门,善善最爱看凑热闹,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在外头等着,怎么可能安心待在家里。

    温宜青无言。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该走了。”

    边谌唇边笑意一晃而过:“七月初七,我来接你?”

    “……”她接着说:“走的时候,你小心一些。你是皇帝,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我想再去看一眼善善。”

    温宜青并不反对,侧过身让他进去。

    屋中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小姑娘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甜睡,双手抓着被子,脸颊红扑扑的,睡脸恬静。

    边谌指尖轻柔地拂过她柔软的脸,睡梦之中,小姑娘本能地歪过脑袋,亲昵地贴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她翻过身,小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娘……”

    边谌莞尔,眉目愈发柔和,他轻轻挣了挣,没抽出来,便任由她抓着。

    温宜青倚在床边,也看这父女二人出神。

    忽然,她想起什么,站直了身体,惊声道:“善善的功课还没做完。”

    边谌:“……”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