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宽敞大道上平稳行驶。
细密春雨落下,整辆马车被包裹在柔和唰唰声中,雨水的清新气息透过车帘缝隙钻入车内,悄无声息氤氲。
让人倍感宁静。
小姑娘娇娇声线亦在车厢里缓缓流淌。
“寻缠魂丝,浸泡入以尸腐肉、蝮蛇涎所制毒液,以丝一端入体,可清除幻毒,剂量、时长、效用待佐证。为治标不治本之下策。”
“吞服毒龙砂,以砂之瘴毒攻幻毒。恐此消彼长,另有损伤,需要严控砂毒用量,辅以解砂毒之法用更稳妥。”
“世间有虫名不渝,取其虫卵孵化,以血丝流虫喂养,待不渝长成,埋入体内,使不渝吞噬血丝流虫残体,再将不渝引出体外,蛊毒即解……”
冰儿念到最后眉头皱了下,眼里刚浮出的喜色黯淡下去,声音也透出股蔫吧意味,“……此法古籍记载仅一笔,不知此虫产于何地,是否当真存有。上策,渺茫。”
鲁嬷嬷当时记下这些仅为当作笔记,所以写出来未必成句,一如最后“渺茫”二字,应该是她烦心时写下的心情。
甜宝安安静静的听,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一副画面:头发银白的老妇人就着天光临窗伏案,手执笔,眉头紧蹙,神色专注认真,苍老的眼睛里悲色喜色皆为他人。
听闻羌族最初驭蛊是为自保及救人,羌族彼时曾是名噪一时的蛊医。
医者悬壶济世心系病患,待人无分贵贱高低,是真正的慈心悲肠。
哪怕萍水相逢,遇求医者,也会尽心尽力而为。
鲁嬷嬷……就是这样一个人。
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即便为此受过苦吃过亏,亦不曾忘了初心。
婆婆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曾对婆婆有过防心,而今想来,竟觉羞愧。
“姐姐?”冰儿抬眸,发现姐姐情绪似有低落,以为她在担心解蛊的事,立刻挺起小腰板安慰,“姐姐你别担心,冰儿认字,我们还可以继续找羌族古籍,我都能给姐姐念出来的,全部的字我都会认!我、我也会努力救姐姐的!”
最后一句话小姑娘说得实在没什么底气,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人的话了。
她真的会努力的,等跟姐姐到了家,她把以前学的蛊术继续学起来!
阿婆跟鲁马叔叔他们说过她很聪明,给她点时间,冰儿能救姐姐的!
一只干燥大手轻柔又带着坚定的力道抚上她小脑瓜,白彧浅浅翘唇,“乖冰儿,我们都相信你,给姐姐解蛊解毒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一块努力。”
魏离也浅笑开来,星眸褪去冷意后,柔和而明朗,“你跟你甜宝姐姐还是相处时间太短了,她若是露出什么情绪,绝对不会愁自己,只会愁别人。”
白彧,“比如愁用什么方法揍人更痛快。”
魏离,“或者愁怎么整治人才能更干净利落。”
“愁没架打。”
“愁鬼见愁。”
“什么都能愁。”
“就是不会愁自己。”
甜宝被一堆“愁”字砸得眼冒金星嘴角抽搐,“……”
鲁冰儿被一堆“愁”字绕得头晕眼花叹为观止,“……”
对面并坐“愁”完了的两人停顿一瞬,双双捧腹大笑。
甜宝闭眼吐气,揽住傻呆呆的小姑娘单薄肩膀,指着笑得喘不上气的俩人,“看见了吗?姐姐现在就在愁要不要让他俩也愁一愁。”
被“愁”懵了的冰儿,“……”
她扯扯姐姐衣袖,“姐姐,那你刚才在愁什么呀?”
甜宝笑了下,低眸看她,“刚才没愁,就是、有点想婆婆了。”
“……”鲁冰儿怔怔看着少女侧颜,及后把脸埋在她肩头,一股酸涩意凶猛冲上鼻尖,嘴角却漾出欢快笑纹来。
藏在心里那份敏感孤独似一下找到了港口,得以依靠停泊。
原来姐姐也在想阿婆。
她一直都很想阿婆,可是她不敢说,怕哥哥姐姐会嫌她麻烦不好带。
可原来姐姐跟她一样,也是想着阿婆的,冰儿好开心呀。
马车从淮城走陇右道,沿途行经数座城池。
后半段路程,冰儿比之前还要活泼开朗,像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小鸟似的,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新鲜,路边摘朵野花往发髻上一戴就能笑得咯咯咯的。
甜宝把人宠得没边儿,但凡冰儿提的要求百依百顺全无拒绝。
让同行的另两人甚是愤愤不平。
师姐弟多年,他们就从来没得到过这等待遇,连相近、类似的都没有。
“上午进雍州抚城,出城时走西门穿行禹都古道,需得弃车从马,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回到流放地。”白彧提了下行进路线,禹都古道是他跟魏离特地选的。
甜宝没意见,歪着脑袋想了想,“你们想去打匪?”
魏离不承认,笑得泰然自若,“师姐,我只是想看看禹都古道现在又聚集了多少寨匪,若匪患太猖獗,顺便清理一下。”
白彧,“古道三十三峰,从第一峰到第三十三峰皆长年有悍匪盘踞,杀不光灭不绝。这次剿了匪,过段时日又会有亡命徒进古道盘踞为王以抢掠谋生,确实要时常清理。”
他勾唇,邪气轻浅外泄,“就当为民除害了。”
甜宝、魏离闻言,皆微笑不语。
为民除害,个屁。
他们什么时候生了侠义心肠?
尤其甜宝,这次听到打架都不抬能勾起她的兴趣。
打那些悍匪跟切菜似的,如此日常,有什么意思?
“师姐作甚如此兴致缺缺?”白彧话还没说完,故意喘个大气才蹦下一句,“如今大越是魏离的江山,我们自然不能跟以前一样不管不顾的来。古道悍匪多,细究起来也都是人不是?也即是人力。”
甜宝脸色转正,“你想如何?”
白彧身子前倾,手肘搁在膝上托下巴,凝着少女,桃花眼笑得弯弯,“这次不杀,打到他们肯自愿投奔军营。不是凶悍不怕死么?上阵杀敌去呀。”
“……”魏离抚额闷笑,“好主意。”
甜宝握拳,一拳扫上白彧手肘,“干了。”
被猝不及防偷袭往前栽,险些狗啃泥的白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