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当然认识。”陈如峰笑着回答:“您坐好,走喽!”
……
坐在车上,看着陈如峰的背影,肖劲松心中微生感慨。
特科工作是世界上最难做的工作之一。
只有忠诚、意志、牺牲等优秀品质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一名合格的特工考验的是综合素质与能力。
曾经有一名孤独的长期卧底说过:“每一天都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天。大脑神经始终紧绷,睡觉也必须睁着眼睛,稍微一点儿马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当然不仅仅指自己的生死,更多的还是任务失败,事业中断,以及与此关联的他人生命,乃至无数人的生命,重大战局……
但是这种品质、素质、能力和意识,并非人人具备,也不是所有身为特工的人都具备。也许你的确是一名特工,但并不意味着你适合做一名特工。
历史上的陈如峰因叛徒出卖,于一九四七年九月被捕。当时执政府已显败像,大量军队被歼,就连西南陪都也岌岌可危,上位者们开始思考将政权中心转到夷州,借助其它国家军力协助,顽抗到底,侍机反扑。
一九四九年三月,陈如峰被杀害。
他已经看到了曙光,却没能等到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肖劲松从黄伟光手上接到的任务是向魔都特科转交五百支驳壳枪及弹药。
这不是玩游戏,只要把货运到指定地点,就有npc负责接收。
虽然是在另一个时空,但经历的这一切对肖劲松来说都是真实。暂且不论必须自己出手搞到那批军火,他还要主动与魔都特科联系,才能继续并完成这项任务。
普通人也就罢了,随便找个由头吃几次饭,喝几次酒,很容易成为朋友。
以陌生人身份与特科打交道,基本上不会得到信任。
就算双手奉上,把这批军火摆在陈如峰面前,人家也根本不会理你。
所以一切都得慢慢来。
……
很快到了花旗银行,肖劲松下了车,他从衣袋里拿出两个角子递给陈如峰,带着专属于他这個阶层商人的傲慢,以及必不可少的温和态度把钱递过去,淡淡地说:“我办事不用太久的时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再把我送回去。”
有生意当然是好事,陈如峰笑着连连点头:“好的,谢谢!”
肖劲松在银行开了个户头,不到十分钟就办完了业务。
他走出银行大门,正好看见陈如峰背对着自己坐在水泥台阶上,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就着凉水慢慢地吃着。
肖劲松没惊动对方,缓步走到近前,右手掩住口鼻,用力咳嗽了一声。
陈如峰连忙转身,看见是肖劲松,赶紧把没吃完的窝头装进衣兜,忙不迭解释:“我以为先生您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差不多也到午饭时间了,就先吃着垫垫底。您来了就好,我这就送您回去。”
肖劲松以颇为优雅的姿势举起右手轻轻摇晃了几下:“你先吃吧,我不急。”
陈如峰笑道:“您是大忙人,我吃个饭算得了什么。先生您上车吧,我回头再吃。”
肖劲松缓缓摇头,他的语气缓慢且富有节奏:“我不赶时间,你慢慢吃,吃完以后休息几分钟咱们再走。伱一下子吃太多东西,紧接着剧烈运动,很容易导致急性肠胃炎,到时候就得开刀做手术,得不偿失。”
陈如峰对此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实际生活当中从未遇到过。听肖劲松这么一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肖劲松看着马路斜对面有个胸前挎着木箱卖烟的少年,便抬手往那边指了一下:“你先吃,我买包烟。”
买了一包“哈德门”,回到黄包车旁的时候,陈如峰已经在吃第二个窝窝头。他吃得很快,两边腮帮鼓鼓的,用力咀嚼,大口喝水。感觉口中的食物不是正常吞咽,而是被饮水冲刷下去。
肖劲松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长长喷出一股浓烟,然后低头看着陈如峰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故意饶有兴趣地问:“这东西好吃吗?”
“还行。”陈如峰脸上挂着老实人特有的憨厚笑容:“三合面做的,吃起来很顺口。如果是苞米渣子做的那就塞牙又刺喉了。”
三合面指的是玉米面、高粱面和小麦面。主要成分是玉米面和高粱面,至于小麦粉的添加就得看各家经济情况。有的掺的少,有的掺的多,最高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十。
苞米渣子不是玉米碎粒,而是干燥玉米芯碾碎、磨细后的成品。这玩意儿在后世多用于添加饲料,有些挑剔的牲口还不愿意吃。
肖劲松“唔”了一声,继续问:“你拉黄包车,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陈如峰回答:“这得看运气,还得看老天爷的脸。如果遇到下雨天就没法出车,得靠平时积蓄耗着。”
他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几乎没有透露自己的底子,随即话锋一转,笑着问:“先生,您怎么称呼?”
肖劲松笑道:“我姓张。”
陈如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用上了恭维的语气:“我看张先生您谈吐不凡,应该是见过世面,喝过洋墨水的人吧?”
肖劲松没有否认:“呵呵,你倒是看得准。”
陈如峰有着身为底层人的自觉,三口两口把窝头吃完,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弯腰对着肖劲松行了个礼:“谢谢张先生。走吧,我送您回去。”
这一趟,肖劲松指定的位置是茂昌商行大门口。
下车的时候,他给了双倍车钱。
陈如峰正打算推辞,肖劲松却笑道:“既然给你就拿着。我用车的时候多,你每天早上十点钟都过来一下,我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出门。拉生不如拉熟,你也能赚点儿。”
反正都是接活儿,这对陈如峰来说相当于一笔固定收入。他心中大喜:“谢谢张先生。”
……
肖劲松转身走进商行,上了楼梯。
接触是一个长期行为。只要明白对方的需求,对症下药,就不难取得陈如峰的信任。
何沣应该是听见脚步声,提前在楼梯口候着。肖劲松刚走上二楼,他就迎上来,音量虽然压低,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语气。
“张兄,塔兹维尔先生来了,他要见你。”
茂昌商行有美资背景,塔兹维尔拥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是占比最大的股东。
肖劲松很清楚,阿尔布雷克特的这批货价值量太大,肯定会惊动商行高层。何沣这个代理人必须将情况上报,商行主控者无论如何也要出面与自己详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试探着问:“……现在?”
何沣笑呵呵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拖着他往前走:“塔兹维尔先生半小时前就到了,他一直在等你。走吧!他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我保证你会喜欢他。”
走进三楼会客厅,肖劲松看到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人。
他稀疏的头发已显花白,浅灰色西装质地柔软,没有系领带,棕色软牛皮鞋擦得一尘不染。看见何沣引着肖劲松走进房间,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伸出右手问候:“您好。”
他的中文吐字发音有些生硬,但表述的意思却很清楚。
肖劲松与其握手言笑,三人分别落座。简单的寒暄过后,塔兹维尔认真地说:“张先生,何沣给我介绍了你的情况,公司对此非常重视,我觉得有必要与您仔细详谈,加深彼此的认识和了解。”
肖劲松面带微笑,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在塔兹维尔眼前晃了一下,很有礼貌地问:“可以抽烟吗?”
他注意到老人右手食指没有熏黄的痕迹。
塔兹维尔对他的这番做派很满意,笑着摆了摆手:“谢谢!您请自便,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习惯就反对别人抽烟。”
肖劲松笑着赞道:“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他递了一支香烟给坐在旁边的何沣,然后点燃自己手中的那支,对塔兹维尔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塔兹维尔听得频频点头,问:“这么说,你现在是英一国人?”
“是的。”肖劲松神情淡然。
塔兹维尔继续道:“我相信你与阿尔布雷克特家族之间的关系很亲密,但这批药品的数量太大,收益也必将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恕我冒昧,如果结清货款,张先生您打算怎么使用这笔钱?”
肖劲松语气和神态都没有变化:“阿尔布雷克特当初在伦敦筹货的时候,动用了所有家族资金,总共十八万英镑。我帮他凑了两万镑,这是我的份额。当然,其中有一部分算是借给他的。”
听到这里,塔兹维尔不由得双眉一挑:“两万镑?这是你的全部积蓄?”
肖劲松听出了对方话里的质疑,他弹了弹烟灰,平静地说:“这的确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只要有脑子足够聪明,踏实肯干,每个人都有机会发财。”